本尊倒没做什么,只是十分亲昵地将他圈在怀里,一手覆在他心脏处轻轻摩挲着,温情脉脉的模样。身后的“凤曦”争不过,只能尽力靠过去,一边啃着他的脖颈,一边在他身上到处玩,忙得不亦乐乎。
酷夏炎热,即使房中有清凉的法阵,三人也都只着了单薄的衣衫,贴在一起。拉扯间,谢重珩的尤为凌乱。
此等情境,实在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和道德底线。他只觉羞窘难堪至极,神魂都仿佛漂浮在躯壳外,木然望着这过度荒诞、混乱的一幕,勉强维持着镇定,没跳起来跑掉。
落荒而逃固然很没面子,留在此处也不见得就长了脸。
若是单独其一也就罢了,就算稍稍过分些,谢重珩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这算怎么回事?
纵然这都是他师尊,纵然今晚单是正事就要谈到凌晨,兼且他体虚气弱,凤曦不至于禽|兽到还会对他做什么,他也实在很难面对这种堪称震撼的场景。
脸上的温度都更高了一层。默然一瞬,谢重珩索性自暴自弃地当没发现,试图用正事抹平这吊诡景象:“破界那时究竟怎么回事?后来又是怎么脱险的?我知道你曾经遇到过前所未有的危险。”
瞧着徒弟僵硬的躯体,波澜震荡的眼神,微红的面容,凤曦也不打算吊着他的种种疑惑,却也没有松手,散漫道:“这个问题还得从他说起。讲清楚了他的事,你就会知道了。”
谢重珩固然差点失去他,他又何尝不是差点就再次失去了谢重珩?
他掌下那颗鲜活的心脏如今还在勃勃跳动,可十来天前才被手指洞穿,离寂灭仅只咫尺之遥,伤口至今不曾完全愈合。其间的种种凶险、生死一线,唯有凤曦最清楚。
须得实实在在地触碰着这个人,才能稍稍缓解一下他那时的惊怕和心痛。
融融烛火透过轻纱幔帐,将三人交叠倚坐在床头的身影投落在内侧墙上,更添几分缱绻。
耳鬓厮磨间,凤曦温柔解释:“不用紧张,他也是我……的另一具躯壳,你完全可以将他当成我。你怎么对他,就如同怎么对我,我都能感觉到。”
“这是抽了我得以成型的那根妖骨,凝聚妖力强行化成,自然也承载了我大部分妖性和修为。妖息更是源于沧泠的纯正洪荒大妖之气,比从前在我身上时更浓烈,才能镇住天绝道中枢。”
“这段时间,就算不是为着帮凤北宸,单单那孽畜自己好奇,大概也没少动心思。只是受这个化身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听闻抽骨化形,谢重珩心痛难忍,方才的羞窘都一时顾不上了。他抱着凤曦,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极轻地抚在他后颈,声嗓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还痛吗?”
掌下的皮肉光洁如初,不留丝毫伤痕。可他虽无亲身体验,却也在心魔幻象中亲眼见过,知道那是种什么样惨烈的酷刑。
凤曦不着痕迹地一凝。
活抽作为躯壳、妖力、精气等一切支柱的妖骨,比直接将他周身骨骸整体剥抽出来更痛苦。但自傲如他,当然不会轻易在谢重珩面前显露软弱的一面,更不会告诉对方,他一生至今只抽过三次妖骨,两次都是为着同一个人。
半妖只是伸出一根指尖,揉开徒弟紧皱的眉头,懒散弯起唇角,缓声细语:“不必如此。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没你想象的严重。”
谢重珩哪里听不出来他的安慰之意,半是愧疚半是安抚地蹭了蹭他的颈窝:“对不起,我……”
他想说我本意并非如此,想说我不知道你会用这种痛苦方式,想说我以为你会像从前那样,以神识凝形,或者用别的办法,或者索性真身前往。
但谢重珩扪心自问,纵然知道,他就能放弃他的想法,不会继续逼迫凤曦吗?就忍心置谢煜于不顾吗?
再者,如果凤曦并没有这些手段,真就顺着他的意思,抛开他而保护谢煜,他若是有个一差二错,对师尊的伤害,真就比现在少了吗?日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形,他又会如何选择?
谢重珩近乎逃避地跳过了这些问题。
他的做法,更多的是表明了一种态度,无异于舍弃了凤曦。换作寻常人尚且会心寒,对于他师尊而言,这更是一生的心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点。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不知者无过,多不过是千方百计地找借口,试图将自己摘干净罢了。谢重珩再自私卑劣,到底做不到做下如此恶行,还无耻到要推脱责任。还不如回头痛快认错,任凭处置。
沉默片刻,他勉强自己平复着心情,接着前面的话题道:“前几次……来同我解药的,就是……他?”
凤曦“嗯”了一声:“但就算这样,也是极其冒险之举。化身只是具躯壳,无有心智,更不会言语,受妖性支配,唯有索求鲜血生机和杀戮的本能。”
“即使我有部分神识在他身上,可以操纵他,但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做,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时刻压制他的天性,全盘控制他。”
“一旦脱出我的掌控,他必然大开杀戒。等到凤北宸和天绝道中枢发现,出手阻止,只怕半个永安都让他屠尽了。”
他用极其平淡缓慢的语气说着尸山血海的惨祸,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谢重珩却悚然惊撼,面上好容易染上的一点血色霎时尽褪,惨白如纸:“我……”
半个永安的人以百万计数。虽说他后来猜到凤曦一开始态度强硬,宁愿跟他翻脸,说那样伤他的话都不肯答应替他保护谢煜,必然有原因,但他是真没想到,为着他一己私心,竟要将如此之众的人陷于险境,差点闯下灭城的大祸。
只是谢重珩着实想多了,再多的性命在凤曦眼里也不过尘埃。他最初拒绝的缘由,并非舍不得自己受抽骨之罪,也不是担心会害死多少人、造下多少杀孽,而只会是跟徒弟有关。
这一招不可控之处太多。其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将直接影响到谢重珩的安危。尤其是如果化身彻底失控,作为离得最近的唯一生灵,他受到的威胁自然也就最大。
凤曦没有办法拿他的小七去冒险。
安慰地拍了拍怀里的人,他懒洋洋地道:“这个房间有针对化身的禁制,我也算尽力做了最为周全的准备。凤北宸若是自己不作死,不对你下手,他也轻易不会强行闯出去。”
“但我放在你身上的那点神识跟他和禁制都相勾连。一旦察觉你遇险,或者断了跟他的联系,禁制即刻就会失效。万一凤北宸那个疯子就是不顾一切,或者天绝道中枢就是想赌一把,不惧跟我一决高下,化身就会第一时间杀进帝宫。”
“届时他首先要对付的,就该是那对主仆,而不是无关人等。就算因此死了多少人,也该算在你们的帝王头上,不关你的事。”
“这也是逼于无奈。否则,我没办法在随同保护谢掌执的同时,还能护住你。好在凤北宸疯得还不算彻底,那孽畜也暂且没有找死的打算。”
抿了抿唇,凤曦才继续道:“只是,虽说我能随时察知你的处境,正常情况下也能随时操控化身动手与否,但若真有那一天,在他赶到之前,你恐怕也多少要受些罪。”
这还是他曾经设想过的情形。想起那时真正完全超出了预料的极端态势,非正常情况,他一时沉默下来。
即使是凡人眼中视同神明一般的存在,即使心性冷酷狠绝、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所谓如凤曦,现在也不是不会怕。他亲手给自己套上了一处致命弱点。
谢重珩听得思绪缠结,眼神凌乱,没发现他的异常。
凤曦说的似乎是个毫无感情的杀戮利器,一念之间便能血淹半城,如假包换的那种。但,跟他所知的化身是同一个人吗?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防身后那人见谢重珩注意到自己,又是得意又是兴奋地挑眉一笑,想起之前他跟本尊的举动,凑上去就捏着他硬朗的下颌,有样学样,在他嘴上好一顿连啃带吮。
但“凤曦”本就没多少心智,又不得章法,直将他弄得又疼又麻,难受不已。兼且师尊几乎是就在眼前观看,偏偏他被两人堵着,挣扎不得,简直像是当着正房丈夫的面被欺辱的小媳妇一般,更是羞耻难当。
谢重珩向来恪守仪礼,纵然心魔幻象中再如何放纵颠倒,也绝没有经历过如此荒|淫靡乱的场面,哪里接受得了什么三人行。他本就心绪激荡,猝不及防之下更是难以自控,几乎被逼出了眼泪。
烛影摇摇,明昧交错,昏沉中映出些旖旎意味。凤曦眸色幽暗,再瞧着青年冷厉剑眉下,水光潋滟的杏眼,脑子里一时闪过无数禽|兽之念,蠢蠢欲动。
作为另一具躯壳,化身的一切感触都等同于本尊直接体会。他突然就很想尝试一下从未感受过的双重愉悦,想必那是比九尾兽形更加肆意且磅礴的快慰。
但怕真给人逼急了,也怕自己克制不住,然而现下谢重珩的身体太过虚弱,实在不宜如何,凤曦细细品味一下,终于忍着万般遗憾,违心地将徒弟解救出来。
妖孽唇角弯弯,心情颇好地揽着他,安抚般在他已经红肿的唇上舔舐了须臾,又去亲吻他水雾凝聚、薄绯如桃花的眼尾:“抱歉,我现在不能控制他,只是仗着本尊的身份,可以稍占上风。”
“……”对方先下手为强,直接堵死了谢重珩发作的由头,他就是再羞恼也没法说什么了。何况他也不能真就为此生气。
他只得问出那个疑虑,化解窘迫:“那他,怎么前后反差那么大?”
他说的是以最后一次取血为分界。凤曦道:“这就要说到我脱险的事了。”
“前面大部分时间才是他真正的样子。那几次要给你解药,不得已,我才挑着合适的时机,耗费所有心神操控着他出来,确保他不会伤了你。”
“但那天上午,破界的关键时刻,血祭反噬突然发作。”
简单几句话,将自己当时在灭顶的绝望中硬撑着,挣扎求生的险境带过,凤曦略略停了一下,下意识地轻轻抚了抚谢重珩心口的伤痕。
酷夏的里衣尤为轻薄,那点并不算大的痕迹便清晰可触,显得有些狰狞。又因着位置极其险要,从而带了杀伐峥嵘的惊心动魄,一如两人都生死一线的时刻。
那时凤曦撤手退开都不可能,唯有拼着最后的精力构画破界法阵。然而无论霜华的护境结界破不破,他仍是神识被毁、永陷沉睡的结局,可谓进退无路。
他已撑不下去,结界暴烈的力量在他眼前汹涌汇聚,几乎就要尽数冲向他。就在凤曦以为难逃此劫时,一股更为磅礴的生机陡然注入,如飓风催巨浪,铺天盖地充溢全身,竟强行将他从几近昏迷的状态激醒,短暂地抵消了血祭反噬,给了他些许支撑。
心知必然是半山院的原因,那一瞬间,凤曦一边竭力落下法阵的最后一笔,逼退险些摧毁他的结界之力,一边感知着化身那头的情形。
这一下不要紧,差点让他急怒到当场炸开。
失去太多心血和生机,谢重珩已然生生被吸到失去意识,仅剩一口气而已。化身却意犹未尽,一根指头戳在他心脏中,仍在不知餍足地继续。
万幸的是,他昏迷之前,跟“凤曦”说想他,激起了化身神识中那点残留的情感,让他稍停了一下,拖延了些许时间。
但凤曦自身都虚弱无比,还是靠着那些几乎要了谢重珩性命的生机才得以挺过来,根本不可能再去阻止一个贪婪饥渴到极点,正在大快朵颐的兴头上的妖邪。
何况那美味正没有任何抗拒地摆在眼前,任凭享用。
谢重珩的处境固然太过危急,千钧一发。然而那时凤曦自己仍在原地,护境结界就在他眼前飞速龟裂成蛛网,即将崩塌。
比万分之一个刹那更短的时间,他当机立断,无论他落到什么样的下场,都要先保谢重珩。
平复了一下心绪之后,如此令人心惊肉跳的险境,在凤曦说来也不过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当时来不及想别的办法,也无法返回永安,更没有余力操纵化身。”
“我只能利用剩下的所有妖力,给他下了最后一个救你的指令,同时将尽可能多的人性给了他,也因此彻底断了对幽影和他的控制。”
“他没有心智,只循着本能,受你的生机吸引,想要靠近你、咬噬你。但那点人性又约束着他,让他不再伤害你。”
他说着,指尖正好抚在青年脖颈层叠的痕迹上,新鲜出炉的一处。“凤曦”正自顾叼着喉管旁边另一块细嫩皮肉,吮咬得滋滋有声。
谢重珩怔住,只觉全身冷汗直冒,汗毛都齐刷刷站起:“所以这就是他总喜欢啃我脖子和心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