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还莫名其妙上了……谢重珩默了一默,诚心诚意地请教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你并没有告诉我,你在哪个房间休息?”
单单留下一句“回房休息”就断了联系。可这别庄里仅仅客房就不下几百个。
谢重珩也没有办法让侍者大张旗鼓地打听。否则让旁人知道,觉着师徒二人分开不到半日就要到处找,纵然有什么隐秘的关系也太招摇了些,不免让凤曦难做。
他只能拿出往生域暗探祖师爷的本事,自己一间一间查过来。
凤曦:“……忘了。”也不知是说忘了这一茬,还是忘了告诉他具体位置。
谢重珩哼笑一声:“下次再要罚我,烦请明示罢。徒儿愚钝,恐难以领悟,免不得要逆了师尊的意,又惹得您老人家不满。”
再三提到这个词,刺激得凤曦本就异常敏感的心神越发胡思乱想。
若说这几年的彷徨惊惧是一堆干透的松木柴,今日无处不在的防范是层层洒上去的硝石,那么,这个词绝对算得上一根烧得正旺的火把,当当正正掉落其上。
种种情绪就此被彻底点燃,骤然爆发。
凤曦终于连神色都维持不住正常,面上阴沉,冷笑连连:“忘乎所以的时候唤人家哥哥也是有的。本以为我虽无才无德,好在床榻之上还能有点用处,给珩公子伺候得舒坦。怎么,这就嫌上我老了?”
莫名其妙遭了一通讥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谢重珩呆了一小会,反应过来,脸颊又顿如火烧。
这老狐狸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学来的恶趣味,最近几次解药,意乱情迷到极致时,连胁迫带诱哄,总要让他墨哥哥、曦哥哥地叫。
但哪怕两人再如何颠倒缠绵,不知天地为何物,平日里他师尊也绝口不提那些荒唐情形,只当一场全身心投入的任务,以免两人都难堪。今日却是怎么了?
半妖根本不容他开口,虽不如何疾言厉色,却明显怒气勃发,咄咄逼人:“都被|操|成我的形状了,差点让我以为珩公子用得还算顺手,多少能得两分青眼。倒是我想多了。”
“这是腻了还是我满足不了你,想试试新口味来着?”
谢重珩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又是羞耻,又是一头雾水,想不出他哪来那么大火气。
他尴尬不已,从头顶烧到了脚后跟:“你怎么还拿这种事说道……青天白日的,说的什么浑话!我什么时候嫌你老了?不过一个寻常口头的词,也值当你气成这样?”
凤曦犹不罢休,声嗓一如既往地柔缓,言辞却越发刻薄:“原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过是个需要时就用用,不需要时就该自觉潜匿的玩意儿,怎还全无自知之明,在你面前现着?”
谢重珩终于真正呆住了,心里一阵刺痛,面上的血色都淡了几分。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症结所在,大概是今日宴上种种严防死守的安排,惹怒了师尊。
让凤曦被迫不明不白与他纠缠,本就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把刀。这话简直是拿着这刀一通乱戳。
可他谢重珩也算不得有多无辜。
不够谨慎遭了算计的是他,中了诡药本该受折磨的是他,私心里不肯接受别人,最初时近乎引诱地拖人下水的也是他。
凤曦委实不必替他受这份罪。只需等他熬不住,自己跪着求着施舍怜悯,再稍稍让谢煜夫妇发现端倪,过了明路,他师尊就可占据绝对优势,名正言顺地同他在一起,还能落个仗义相助的恩德。
顾着他的名声、颜面,顾着不让他难做,凤曦毫不犹豫地担下一切之后,还要被他的亲人疑忌至此,换成谁也不会好受。
略一思索,谢重珩端正了表情,郑重道:“我知道这样偷摸行事,无名无分,委屈了你,对不住。”
“说到底,一应难题和责任都该我自己去面对去承担,或者我一开始就该告诉我伯父伯母真相。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清楚,给你正名。日后你也无需再替我承下药性。”
“解药的事,你若实在不情愿,我也不会勉强你,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凤曦原本也觉方才说得有些过分。
毕竟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管什么后果都合该受着。此时要做出这副怨妇模样不免太过矫情,将气撒在谢重珩身上更是毫无道理。
刚刚发泄完凤曦就后悔了,只是一时抹不开脸皮,没想好要怎么转圜。然而一听后半段,那把火立时被拨得更旺,轰然烧穿了天灵盖。
别的办法?若是轻易就能解了,天绝道中枢又岂会用这药对付他们?连他都束手无策的药,除了另外找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以谢重珩的条件,哪怕是在永安这种权贵如云的地方,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别看当初师徒二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一众高门望族讥嘲唾弃,实则真要有攀上谢氏掌执一脉的机会,挖空心思要贴上来的有的是。
武定君府现在放出风声,恐怕不等半夜,就会有底下世家的嫡长公子争相往他床上爬。
冷森森盯着青年准备离开的背影,碧色眼瞳中凶光毕现。凤曦忽然拂袖将他定住。
“谢重珩,你还真将为师当成了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随意丢开的物件?”他慢慢一弯唇角,柔声道,“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欺师灭祖的东西。”
“要还是不要,由不得你说了算。没有我的允准,你若是敢私自去找别人,那就看是你找得快,还是我杀得快。是你看上的人多,还是我能杀的人多。”
半妖微微一勾手指,青年就倒飞回去,跌落榻上。他冷森森垂下霜雪长睫,本以为会看见一副怒气勃发的面容,却不防瞧见他眼瞳深处一点笑意,当即一僵。
谢重珩心里无奈一叹。
大男人的自尊作祟,大抵都只能接受自己甩了他人,却很难容忍被甩,尤其是被远不如自己的人甩。看来好面子这事,如凤曦这种活了千万年的都不能免俗。
发现已经可以动弹,他乖顺靠过去,微笑道:“我什么时候想过去找旁人了?不都是你自己在说么?冤有头债有主,你对我有怨,继续怨我就好了,何必迁怒不相干的人?”
狐狸炸毛了怎么办?当然得想办法顺顺毛啊。
对于凤曦,谢重珩总有最大的耐心和忍让。瞧着对方不为所动,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还不够诚意。
但那些哄人的甜言蜜语、撒娇卖乖他实在不会。他所擅长的也无非搏斗、兵战之类,却都解决不了这事。
心一横,谢重珩遂拉下面子,做小伏低地牵着一只素白广袖轻轻晃了晃,温声道:“别生气了。你该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别人。我不要你,还会要谁?”
“嗯?墨哥哥?”
最后一句是贴在凤曦耳边说的。他极少这样服软,解药之外更从未如此不守规矩过。半妖玉琢般的耳朵尖倏忽染上了粉色,方才的盛怒气焰突然就散了,半是悲哀半是自嘲。
无论神魔仙妖,其实跟凡夫俗子一样,大抵都敌不过一个贪字。
最初不过是目光交错、只言片语就能欢喜好几天,可渐渐就不满足了,想要亲近些,再亲近些。及至得到了人,就想要更多的情。得到了情,还想要全心全意。得到了全心全意,还想要生生世世……
凤曦私心里如此迫切地想要假装自己对谢重珩有所有权,近乎斤斤计较,不过是惊惧难安,不知什么时候,那点师徒之外的唯一的关联就断了。
他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去靠近他、得到他,不肯放过分毫,潜意识里欺骗自己,小七仍心悦他,只是迟钝不自知罢了,有今天没明天般地绝望。
那些可能让他感觉会失去谢重珩的种种人和事,甚至一句话、一个词都不啻挑衅,他岂能容忍?
然而贪心太过,终究会一无所有。
见他眼色软和下来,谢重珩笑意都深了两分。做小辈最大的好处大概就在于,只要认错够快够真诚,对方若还打算要脸,就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他乘胜追击,手掌滑过去,一点点插|进他指缝中,十指交扣。
凤曦低头看了须臾。
那是只典型的习武男人之手,指长掌宽,骨节分明,温暖干燥,稳定有力。指腹和掌心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硬而粗糙,可万军阵中斩敌将,能执笔定策安国邦。
也曾在他痛苦难当时,抱着他细细抚慰,更曾在无数次情切迷乱时,在他后背留下层叠的血痕。
半妖没有抽走,却仍是冷声恶气:“你还能想什么别的办法?”
谢重珩眨眨眼,不知怎的就显出点狡黠意味,低声道:“我虽不会勉强你,但你能眼看着我药性发作时遭罪吗?你自己愿意的,可就怪不着我了。”
“你……”凤曦一时竟无言以对,恶狠狠地想,这提议也不是不可以。好歹要教这正经端庄惯了的世家公子、战场悍将在他面前浪态毕露,自己缠上来求着他|操|干方才解气。
任凭他亲昵着,妖孽脑补半晌才端着架子,不耐道:“行了,懒得跟你计较。找我做什么?”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为旁的耽误正事,下午只是去见了我表兄和表姐。”谢重珩并不知他心里那些邪恶念头,犹自微笑道,顿了顿,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后面几个字,“谈你之前的提议。”
下个月有龙裔族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祀神节。按制,永安的世家嫡系都要派子弟返回家族故地,参与祭祀先祖。宫氏这次轮到宫临城那一支,派出的代表是宫长泉、宫长琴兄妹。
原本谢重珩还在发愁,要如何递出那个消息而不引起任何怀疑。这突如其来的“相看”堪称意外,他立刻就反应过来,理由这不就来了么!
他若是以私下打听宫氏某个贵女的由头,单独拜会宫长琴兄妹,说上两句,任是昭明帝如何疑神疑鬼,也绝不会查出有什么问题。
这是上次书房密谈、凤曦提出建议后,至今数月才寻到的极其难得的机会。
借着时短暂的独处,谢重珩终于成功暗示对方:绝处亦可逢生,万死之境,也许会有一线希望,且绝不可泄露给其余任何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谁想他师尊误会至此。
凤曦面色稍霁,却打定主意,回头定要多琢磨些花样,下次解药时都安排上,好好整治一下这个逆徒:“哦,忘了。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谁叫你不说清楚?”
一场乌龙好算就此揭过。
短暂的三日品春假一晃而过,众人各回正轨。谢重珩再次借着请安探望的机会,向顾晚云告罪,表明了这几年无心议亲成婚的意思。
他知道自从兄长出事后,伯母一直郁结于心。她几乎将剩下的希望和亲情都放在了他身上,即使身体欠安,仍是勉强撑着安排种种,替他考虑。他这般再三推拒,纵然极尽委婉,也不免寒了尊长的心。
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就此应下。
顾晚云却并未多说什么,仍是定定看了他须臾,微笑颔首:“好。”
谢重珩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安。此后他小心翼翼地旁观,倒没发现他伯母有什么异样,只是越发称病不出,连他也常常不得见。
没过多久,顾晚云将手上最后的要事决策权也交了出去,自此彻底卸了谢氏府当家主母的职责,以静养的名义,直接搬去了城外的别庄。
这个消息对于谢重珩来说极其突然,但设身处地想想,其实也不难理解。
道理顾晚云都懂,然而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她唯一的儿子身陷炼狱,为着谢氏的所谓大局而不可相救,她试过逼迫自己妥协,往后余生继续替这一大家子操劳。
只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最后仍是失败了。
震惊之余,谢重珩倍感愧痛。可是错也好,罪也好,有些伤害做下了就是做下了,削骨炼髓也无法弥补。
他独自躺在房顶上眼睁睁看了半晚上星空,看看时辰差不多,若无其事地起身,收拾上朝。
春日苦短,转眼间已然入夏。烈阳炎炽,蝉虫声嘶力竭的鸣叫此起彼伏。但这些喧嚣也只在寻常人家的朝朝暮暮间。高墙内的世家贵胄,尤其是防御森严的帝宫内,是绝无此等聒噪景象的。
文德殿中寂静如昔。法阵加持下,全然无视外间的燥热,依旧清凉舒适。
昭明帝在窗前软榻上对着棋局推究许久,正难以决断之际,有内宦报说大国师求见。他起身回了御座,方才宣人觐见。
有悔真人此来,是向帝王回禀承天塔的进展:“第三层已然修筑过半,正常的话,年内便可完成,届时……”
他适当打住话头,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