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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武陵之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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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想得十分明白,本已阖上的房门毫无征兆地,又突然开了。

青年修长精实的躯体立在门口,衣衫整肃,像是刚刚洗沐完毕,犹自带着一丝井水的凉意。

这种酷热天气里,令人倍觉清爽,本能地想要靠近。即使明知接下来只会更加燥热,也甘愿饮下这杯鸩酒,稍解瞬息之渴。

凤不归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掐掌心,生生忍下冲动。

谢重珩环着双臂,无言地看了那妖孽一小会,声嗓沉沉,带着未消的恼意:“有话进来说。”

两人都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分坐在桌子的两头。凤不归甚至没再像以前那般随意懒散地歪靠着,而是正襟危坐,无形中透着几许生分。

见对面的人在黑暗中默然不语,他先开口,懒洋洋地打破一室寂静,惯常散漫的声线里带了点半真半假的诚恳意味:“白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没克制住。”

酷夏本就烦热难当,谢重珩耳颈蓦地烧红了起来。他本能地略略一偏头,掩饰着升腾而起的窘迫。

他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早有打算要面对面地说清楚此事。既然不可能接受,就绝不吊着对方,给予半分希望。但总归面皮薄,心里的尴尬不可避免。

好在全城戒严,禁举灯火,无人能看清楚他的狼狈。

隔了点时间,冷静下来,谢重珩想起来还是有些羞恼,倒也不如起初那般愤怒。虽未曾交过手,但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这个幽影的对手。

倘若此人真有心要怎么着他,他根本无从反抗。

凤不归不像是个不知分寸不守礼节的人,也许就是一时冲动。总不能为着这么点不大不小的事,他要一直记恨着。

然而他兀自一头乱念,没注意这“知分寸守礼节”的人,现下正直勾勾盯着他一缕濡湿的鬓发。

发丝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从脸颊蜿蜒而下。一粒水珠坠在发梢,将落未落,极其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终于承受不住更深的吸引,顺着半截修长脖颈迤逦滑下,没入高高竖起的领口,去探寻隐藏其间的风景。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凤不归若无其事地猛一惊愕。他真是疯了,又或者是白天那点冲动仍有些许残留。

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难得肃然,低眉垂目,一副聆听教诲的恭顺正经模样。

略略调整一下心绪,斟酌着词句,谢重珩转头重新直视过去,嗓音却含着些疏离:“若你只是无心,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若你心里对我有些什么想法,却大可不必。”

“如今局势动荡,有今日没明日的,我责任在身,没有心思去考虑无关的人和事。再者,我并无分桃的雅好。何况……”

对于这个认识堪堪一年的幽影,他几乎没有什么防备,忍不住就想说,何况他心里容不下凤曦之外的第二个人。

好在立刻警觉过来,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谢重珩及时刹住话头:“我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但无论站在哪个位置,自认还是有立场劝诫一句:你比我聪明,应该知道对于没有回应没有结果的感情,该及早抽身方为上策。不管怎样,下不为例。”

一番话毕,他自己反倒微微怔愣了一下。

素衫雪发的妖孽安静地听着他的字字句句,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短暂的沉默后,一声“好”清晰地传过来。

此事便算是就此揭过。

但今夜注定不是个寻常的夜晚。

谢重珩那句“该及早抽身为上”,让凤不归突然就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他不可遏制地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那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即使忘了每一次轮回的记忆,也总是孤独而平静地,坚守那份明知不会有任何回应的真心和情意,不打扰、不言说,不为人知,七世不改。

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劝诫他不要重蹈覆辙。

他罕见地失眠了,睁着眼睛过了许久,方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小会。就在这时,一点微不可察的声响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黎明前的黑暗浓郁得似乎化不开,将整个世间封印得有如坟墓。烟尘遮蔽了天地,滚滚而来。

上千匹战马隆隆的蹄声由远及近,根本不加掩饰,由弱渐强,纵横驰骋,震得大地剧烈颤抖。

宁氏由星峡海岸调派而来,星夜驰援的部|队提前半日抵达武陵府城外。近乎天翻地覆的场景穿过酷夏蒸腾的热浪,投映在凤不归的神识中。

原本流民的攻势已经疲缓,相对减弱不少。但无需多少时间,更加激烈、震撼的厮杀声再度响起。

东门的一众流民首领、头目没有接到上面撤离的命令,不敢擅离职守,听见远处奔袭而来的动静,当即命人准备迎战。

这次来的宁氏援军皆是骑兵,显然是为了速战速决,派出的精锐。果然如同黎雍所说,所有人马轻装简行,辎重全无。

当人数不再成为绝对优势时,与真正接受过系统、正规训练的军|队一比,高下立判。

宁氏本就对叛军深恶痛绝,尤其尾鬼侵袭正烈之际,这简直就是在背后捅刀子。何况援军本就是从镇守星峡海岸的军|队中抽调而出,此番只是奉命解武陵府城之围。

至于如何解,怀柔抚慰是解,雷霆霹雳也是解。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法无禁止皆可为。

飞驰途中,骑兵队伍唰然分成十支小队,先与东门外的流民交上手。

这是一场近乎单方面的屠戮。

宁氏骑兵以弯刀为常用兵器。锋利的刀刃、精悍的修为加上战马冲刺的速度和力度,杀起来尤为迅疾。

夜色深浓如墨,连弯刀爆出的虚影都瞧不清楚,只能间或看见刀身反射的森森寒光。

十支骑兵小队只管握着兵器冲杀,如同十柄锋利的尖刀,从边缘开始,迅速而直接地捅过遍布流民的大片区域,撕出十道巨大的伤痕,直抵东城墙外,杀穿了再掉头杀回来。

刀锋过处,流民如同被收割的野草般,一波接一波地倒伏在地,几乎全无还手之力。

无数惨号声交错成一只连天接地的巨大樊笼。樊笼中,是刀锋割破喉咙、利刃刺穿心脏、鲜血漫过大地、生命从躯体中流逝的声音。

不过短暂的时间,天地间都似乎被鲜血浸泡透了,充斥着黏腻的、稠密如胶的血腥味。

流民叛乱围城至今,将武陵府城的守将宁苏玄围得无法出一兵一卒。众人斗志昂扬之余不免膨胀,便只以为宁氏的军|队都是徒有虚名的软|蛋,却并未想过双方的差距在哪里,何曾见过真正的修罗杀神,真正的人间屠场。

几番被杀穿后,眼见身边的人成片倒下,极度的恐惧生生湮没了有可能破城而入、求得一线生机的希望。流民开始松动、溃散,渐至四下奔逃。

本就是一群临时集结的乌合之众,又失了主心骨,被如此强悍残酷的骑兵队一通杀戮,彻底崩溃,如同被驱赶的潮水般狂涌而去。

宁氏援军并不如何追杀,东门之围一解,立时兵分两路,一路杀向北门,一路奔向南门。

与此同时,东门大开。镇守东门的部分兵力奉了宁苏玄格杀的严令出城,协同援军一起,追击叛军。

浓郁的血腥味带着无数死者流逝的生机,被一阵妖风无声地牵引着,自屠场弥漫过来,将素衫皓发的妖孽重重包裹其间。

凤不归惬意地享受着这令他无比舒畅的感觉,听着隔壁人起床收拾又迅速平静下来的细微声响,微微弯起唇角。

邪物始终都是邪物,又怎能跟有真心有热血的人真正混在一起?

马蹄声尚在极远的地方,谢重珩已经隐隐有所察觉。他修为本就较常人高,又惯常在往生域的军营中,对这样的动静再熟悉不过。

黎明前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闷热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城外的屠戮惨嚎之声,指掌无意识地抚着什么,不可遏制地想象起鲜血泼天的场景。

倘使天道果然有一本账,不知道那些流民的死,有没有一部分会记在他头上。

谢重珩不是没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往生域中,比这规模更大、更暴虐的场面他都经历过。

只是那时他率领麾下将士攻打的是敌人,无所畏惧,尽可以放开了手脚一搏。如今,敌对的双方,城内城外的,杀人的和被杀的,叛乱的和守城的,都是大昭的子民,都是龙裔族人。

无论他做与不做,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不对。

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武陵府城被流民所破,更多的人沦陷炼狱,也不可能明知整个大昭将因这座城池陷入内|乱,而无动于衷。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终究舍弃了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无论有没有被人蛊惑,都会为了一线生机而叛乱的可怜人。

初出往生域时,海牙村的村民曾声声质问他:“我不想死也有错吗?”

“谁懂我们活命的艰难!”

“你们这些贵公子,生来不愁吃不愁喝……哪里知道我们过的什么日子!”

“同样是人,凭什么就我们该死?!”

那些村民虽然毫无人性,但时至今日,想起他们的质问,谢重珩忽然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回答。

他眼前的天龙大地,原来并不比当年的往生域好多少。不是大昭的流民百姓错了,而是王朝病得太重,已经无力回天。

天光投在窗上,显出青白交错的朦胧之色。骑兵的铁蹄屠戮声尚在东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已经充斥着粘稠的血腥味。

随着持续的厮杀,窗上的光越来越明晰,染上了浅淡的绯色,像是被空气中的血气浸润似的,一层一层加重,直到浓艳如血。

那色泽刺得人眼底生疼。谢重珩用力闭了闭眼,回过神,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化出了碎空刀,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抚着刀鞘上冷硬的纹路。

再难以安坐,他霍然起身,大步过去拉开房门,却见整个天地间都笼罩着一片烈焰般的红。血红的朝阳自其间缓缓攀升,彷如被渐渐上涨的血海托举着,浮上天幕。

数十万流民,哪怕死的只有很小一部分,那些鲜血也足够染透目之所及的空间。

凤不归正懒散倚靠在门外的连廊栏杆上。红艳艳的霞光落在他素白如霜的衣衫和长发间,看起来像是包裹着一身浓郁到凝为实质的血腥气,如同刚刚吞噬了无数人命的妖鬼,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谢重珩错觉整个战场的所有血气都聚集在了他周围。

碧色狐狸眼瞥了一眼他掌中未出鞘的碎空刀,他拖着嗓音问他:“你要去哪?外面乱成这样。”

实则谢重珩自己也不知要去哪,想做什么。

他只是单纯不想在房间里,那些浓郁得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中泡着,想象城外的杀戮之景,心里仿似煎熬着一锅滚油而不能有分毫作为。

听人问起,他默然想了一瞬间,又一言不发地阖上门。

是啊,他出去有什么用呢?整个武陵府城内外,偌大空间里,都是屠场的声音和味道,没有任何角落可以避开。

他阻止不了天灾频仍、百姓流离;阻止不了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生活所迫,或主动或被人利用铤而走险;阻止不了朝堂与地方为着一己私欲暗通款曲,串连为祸,甚至勾结尾鬼;阻止不了宁氏的军|队挥动锋刃碾压而过,置众多流民的生死于不顾。

这注定是一个要载入史册的乱世,滚滚前进的历史巨轮足以将所有都碾碎成硝烟中的一抹灰。即使百万千万人的死亡,终究不过换来典籍上短短几字、寥寥数语。

相比之下,个人如此渺小,不如一粒尘埃。

城外的杀戮从黎明绵延到夜间。

谢重珩终究没忍住,潜在高处,隐蔽身形,面无表情地眺望着那个巨大的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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