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阶前只剩下姜北宿和小弟子大眼瞪小眼。
小弟子颤巍道:“长老们确实已经等着了。”
姜北宿抱着手臂,道:“没找我?”
小弟子回道:“没找您。”
姜北宿听见后如释重负地一甩手:“那家主要回屋沐浴休息关我什么事,让长老们找他去吧。”
说着他也顺道拐回自己院了,独留小弟子眼神发苦,求助似地看向草丛后面,众人皆是叹息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
姜冶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究竟住哪个院子了,他是成为家主后从下面几层搬上来的,结果新屋子统共没住几天,就又搬回了南安城。
他敲了敲手上的木雕,巨鹰展翅,直直飞出去,不久就找到了地方。
这院子比南安城的姜府还要大,矮小的木人偶不停在院中清扫,见着姜冶来了,均是一躬身,之后又各忙各的了。
姜冶等他们全部离开内院才进卧房。
书房靠窗的位置有一座打磨光滑的巨大树枝,是上好的千年木,巨鹰歇在上面正正好。
它精明的眼睛盯着姜冶,见着主人靠近将头一歪,抬起一边翅膀。
“真乖。”姜冶抚摸着它脖颈处的羽毛,从翅膀下掏出一张符来,这张符和他给顾茸的那张画法相同,只是在背面多划了几笔,明显是张母符。
符纸飘在面前,姜冶点了点中心的位置,这符纸竟展开成了几倍大小,上面的朱砂也化成了黑红色的线条,渐渐变出了一张京城地图来。
地图上面有个白色小点,姜冶笑了一声:“不知道逛得开不开心。”
“家主,长老们请您去。”小弟子刚从长老堂跑过来,再次请人。
姜冶没做声,用手一抓,纸符又塞回了巨鹰翅膀下。
不知等了多久,小弟子觉得这活真是不好干,刚才去回话,堂内的长老脸都要气歪了,这次又耗这么久,万一还请不到,不得气出病来。
正想着怎么去长老堂回话,面前的门便开了。
姜冶换了家主服,黑色的长袍,上面用墨线和阴线绣着明暗两道纹,木槵子明晃晃缠在腕间。
他的头发散着似乎还有水汽,不过这点水汽压不住他带来的压迫感,像是直接换了个人,这时的姜冶带着戾气。
小弟子差点吓跪了,知道姜冶是要去长老堂了,遂腿软着在前面引路。
长老堂内摆了七张桌椅,桌椅后有男有女,最年轻的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大的感觉都有上百岁了。
姜冶缓步踏进去,压迫感立刻从头顶传过来,但他还是稳当地站在正中央接受审视。
“袁霄呢?”脸长得最老的长老率先开口。
“这里。”姜冶从袖中拿出木块,径直扔在了地上,袁霄的实相显现出来,他的四周是六角的屏障,他伏在正中微微颤抖着。
“这孽障害了多少?”坐在偏角,显得十分沉稳的女人问道。
“道懿姐,肯定不少,不然能让家主亲自送回吗?”少女模样的这位叫做姜妙,修的是童身,模样最轻,岁数却是在座几位长老里排第三。
“南安城如何了?”姜道懿坐在七位里偏中间的位置,沉着脸颇为愤怒地摇摇头,从某一个角度看居然与姜冶有些相似。
姜冶还是一个语气,道:“已经处理妥当。”
“这次为何让事情蔓延的如此严重才行动?!”姜道懿重拍了下桌子,训斥道,“在南安城那享乐地方,你就松懈了吗?”
下一瞬,姜冶手指轻挑,从殿内拎了个人偶扔进六方屏障,跪着的袁霄立刻变成仰面:“给他们看看。”
人偶在屏障中动作十分不自在,却仍然听从姜冶的话,一步一步地将袁霄脖颈前的衣物拨开。
一团团黑气从袁霄喉咙处冒出,熏得人偶半边脸都黑了。
七位长老或坐或站,全部屏气凝神地等着那黑气散去。
“姜冶!你带了什么回来!”待看清黑气下的是何物时,姜妙用自己的纱袖捂住脸,嫌弃地向后避开,“晦气死了。”
“凶印,各位应该都认识。”姜冶又动了下手指,人偶晃着身子从屏障中飞出来,慌不迭地便跑去找小弟子修自己的脸了。
殿内只剩下认识凶印的几人了,姜道懿道:“姜学,你对这个研究的最透,这是几百年前的那个吗?”
姜学长着一张国字脸,见着这凶印,脸上竟冒出些激动的情绪来,他早早就从椅子上起来了,就等这一声问呢。
他凑近看了一会,道:“确实是,还是头回见着真的。”
“他动用了禁术?”姜妙惊疑道,“你怎么没将他灭魂?”
“如果是他用的,我当场便会让他付出代价,”姜冶冷道,“但这次不是他,他是在死后被人钻得空子。”
“知道是谁了吗?”姜道懿只看了一眼凶印,犀利的眼神就又转向姜冶。
“没有。”
“那你最近!”
“壁画的内容被人知道了。”姜冶没有等指责落下来,就先扔了个炮仗,震得几位长老话都说不出来。
他继续道:“悬山正在被人使用,我已经让木偶开阵,避免弟子们往那边去了。”
姜学正抬起招木偶的手又落下来,虽然不知道姜冶是什么时候下的令,却仍是喃喃夸道:“做得好,做得好,你如何得知。”
“事情复杂,扯到了下面的人。”姜冶直视着身在高位的姜道懿,冷静地收回了袁霄的六方木块。
整个姜家只有七位长老和历代家主才了解天上地下的事,也知道虽然姜家司天,做法事多年,鬼鬼怪怪见过不少,却极少见幽冥的人,说到底路子不太一样,见不着才算正常。
如今说姜家禁术和幽冥的人有关系,那是吉是凶就说不定了。
姜冶看着马上要卜卦的几位长老,仍是道:“烦请各位长老切勿声张,待有更多线索出来再行动。”
姜道懿抬头,姜冶立刻领会她要说什么,遂道:“我会独自去查,不会拖累姜家的。”
姜道懿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眉眼拧着,似是十分不悦。
姜冶别开眼,对着她微微躬身,直接退出堂内。
如今天黑的越来越早,出来时太阳竟已经快落山了,人偶挑着灯在前面作出请的姿势,等待领姜冶回屋。
这片竹林与天子所在的内城不是太远,算是在闹市取静的一块好地方。
站在阶梯上,姜冶抬头,城内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暖烟像是根线不断从地面冒上半空。
“姜冶!”姜道懿叫住了他。
姜冶眼睛里瞬间暗下来,他转身道:“长老,何事?”
“你还瞒着什么?”姜道懿站在他上两阶,问道,“没有找北宿的原因,就是想让你先自己说。”
姜冶眼眸没劲地耷着,也不去看姜道懿,他又回身看向脚下的万家灯火,道:“该说的都说了。”
他的态度极为不配合,姜道懿突然怒了:“姜冶!”
姜冶抬了下手,人偶又开始动作,挑灯向下走。
身后的姜道懿似是深深叹了口气,等他下了几阶,又道:“这几年在南安城,过得如何?”
姜冶停住步子,哑声道:“和之前一样。”
“开心吗?”
“最近挺开心的。”说到这,姜冶抬起头和她对视,眼中没了刚才的冷,被一种真挚替代。
姜道懿见了,也松了神经:“那就好,阿娘不能...”
“明日您还要进宫,早点歇息吧。”姜冶又垂了眼,直接打断她。
姜道懿脸上染上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眼睁睁看着姜冶弯身道别后消失在无尽夜色中。
*
这样好的夜色不仅是一群夜猫子出来觅食的时候,还是顾茸这半仙抓鬼的好时机。
京城比南安城要吵个数百倍,街上人挤人,把头挤破了都还没走出半条街。
顾茸刚从客栈里睡饱,心情正好,见那么多人也不烦,带着蛇罐便出发了。
倒是左筝很喜欢珍珠,抱着便不撒手了,如今出任务也一直抱着,不让它回木雕里。
“你可别让她散了。”顾茸担心道。
左筝不停挠着猫下巴:“幽冥里可没有这样可爱的小东西,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顾茸实话实说道:“姜冶弄的,我也不知道。”
左筝属于不明白的就不追究的那种人,她干脆道:“那他人还怪好的。”
顾茸勾唇笑了一下,表示赞同,望着喧闹的另外一头,不知道那凡人回家感觉如何。
漫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她轻跳了两步,转身回头道:“快出发吧。”
左筝挤着人群跟过来,手中变出来个巴掌大的罗盘,是专门用来找她惩鞭打在魂魄上的痕迹的,但只有这鬼作恶的时候才会指向。
罗盘上的指针不规则地转动,左筝跟着指针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转了一遍,终于在北边偏东一点指针不转了。
两个人挑客栈的时候专门挑了城中偏北的一处,摸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顾茸马尾扎起,立在一家人的屋顶之上,屋里人的呼声快要击破屋顶捅天上去。
“就是这家?”
左筝双手攥着罗盘,晃了晃,又再次放平,指针发疯似得疯狂旋转,她心安地收了罗盘:“就这!”
冷风不停地刮着,顾茸被呛地直咳嗽:“怎么这么大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