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从下方小棺里发出的,头上飞鼠随着敲击声前后晃动。
万幸三人里面至少也算是半仙,奇怪玩意看的多了,别说敲鼓点,就是棺材唱歌都不新鲜。
顾茸先一步上去,她自诩都不是个活人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小棺正对着通下来的阶梯,是正位,是这墓室的主人。
而上面的棺材斜着摆,比小棺大了两倍,小棺前后角被压了个实,倒像是不想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里面应该没有人吧?”顾茸半犹豫道。
可没有人这敲击声咋来的呢?
“打开不就知道有没有人了吗?”姜北宿体质虽阴,却有斗大的胆,撸起袖子提议。
“没人。”姜冶站在小棺的另一侧,手摸上棺材,敲打声立刻没了。
“神奇,你怎么做到的?”顾茸惊叹道。
姜冶放开手,敲打声又立刻响起:“上面又个小洞,位置刁钻,风灌进去后就会有声音。”
顾茸迟疑道:“好好的棺,钻个洞干什么,总不能留个缝喘气儿吧。”
说完,她就顿住了,和姜冶面面相觑,也有可能是真留缝喘气的。
姜冶叹了口气,道:“开棺吧。”
顾茸以前当司主当惯了,都是她下命令,别人屁颠屁颠去做,即使几位司命发任务,她都得心底质疑两声再去做。
从来没有听话过,直到现在听到‘开棺’两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先动了,才发现彻底被自己的身体策反了。
但那又如何,她想做就做了。
上层的棺几乎贴着墓室顶,顾茸踩着夭羽剑,飞身上去。
棺盖与棺身之间有榫卯,四角有封钉,棺头处还有未打实的半截钉子。
顾茸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失礼’后,对着棺身用力一推,整个棺木向左移动,重重的落在地上,惊得头上飞鼠又是飞舞一阵才停下来。
“子孙钉,”姜北宿敲了敲棺盖,“孩子比他们死的都早,钉这有什么用。”
子孙钉由亡者后代取下,意味着子孙兴旺,而无人咬钉,死因无定。
姜冶将木槵子托起,那串油润珠子升起,停在棺头的钉上,他那圆刀以不寻常的角度撬进棺缝里。
木槵子金光一闪,手握的圆刀瞬间像是把巨斧,直接将棺盖掀起,五颗钉子噼里啪啦落下来。
仿佛数百个臭鸡蛋迎面砸来,姜冶有所准备,立刻给自己和顾茸贴上了净符,没受到臭味攻击。
姜北宿则恰巧站在棺头,臭味直冲脑门,绿着脸将袍子捂在口鼻上,屏住呼吸,狠狠瞪着姜冶。
他有理由怀疑这事姜冶在报复。
棺材中一男一女两具骷髅相对而卧,双手交叠,手的下方是一小片布。
布早已染上脏污,只剩下半块完整,顾茸用剑挑过去,没想到那手是被钉死在棺底的,死死压住那个布片。
“赵、银、珠。”姜北宿半扒在棺木上,一字一顿复述袖在布片上的字。
“看来这就是赵家父母,那下面这个就是赵银珠。”顾茸抚摸着棺木道。
小棺自上棺落下来,就停止了敲打。
顾茸顺着棺木纹路抚摸,这小棺就是简单的一个盖加一个底,轻轻一抬,棺盖就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去哪了?刚才那个小孩也没有了。”姜北宿检查着椁内分隔,风能吹出响也因为里面有木片隔出大小不同的空间,倒不像是个棺而是个藏物箱,藏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
衣物,响球,还有只剩个骨头架子的风筝。
姜北宿将里面的东西挨个拎出来看,姜冶提醒道:“小心上面的尸毒。”
姜北宿举着左手,明晃晃露着手上的符印:“有它呢。”
姜冶:“长老说过你不能太依靠符印。”
姜北宿单手直接伸入棺底,回过去一句:“拥有的时候不用,还等没了再用吗?”
他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在棺底摸了一阵,突然抓这个冰凉的东西,脸上猛然僵住,被吓了个三魂起飞,手抽出的速度比风还快。
“啊!”
他这一声在安静的洞里显得极大声,而吓到他的玩意正盘在棺底,尾巴尖上带着根木雕,像是直接栓在里面的,怎么甩都不掉。
翠青蛇正顺着椁格乱爬,似乎很喜欢这种构造,就是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放它出来干嘛。
姜北宿装作无事骂道:“这蛇,你能不能管管。”
以顾茸的性格,姜北宿这么说绝对会怼上去,一点都不能等的那种。
但墓室又是一阵寂静,二人才发现顾茸从开棺后什么话都没说。
她正趴在棺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棺材里面的花纹,如云如水,似是天纹,却又不完整。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从这花纹上冒出来,有一瞬间,顾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是在精怪司,还是在幽冥?
这股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她的脸贴棺木极近,仿佛下一刻就能躺在里面了,直到一只手盖在了那花纹上方,彻底阻隔了视线。
顾茸眨了眨眼,睫毛轻扫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挪开一点,她看到了手背上的浅色疤痕。
她又连眨了几下眼,站直身体,让视线彻底对焦。
姜冶担忧道:“没事吧。”
翠青蛇顺着撑在棺木上的手爬上顾茸肩膀,蛇信子吐在脸上是一阵冰凉。
但顾茸没太多脑子去感叹这蛇经过木雕后竟然也不伤人了,她双手使劲揉了揉脸,清醒了过来。
“没事,这花纹有点熟悉。”
姜冶没有轻易松开捂住花纹的手:“在哪见过?”
“似乎在我的梦里,”顾茸捏着蛇的七寸让它远离自己的脖子,盯着蛇眼道,“你怎么出来了?”
蛇吐着信子,下身缠在顾茸手腕上,试图用拧的方法喝退敌人。
但比力气它是比不过顾茸的,还没过两息它就卸了劲,一出溜就又爬到了棺底,缠着响球玩。
顾茸也懒得理它,动物的直觉最是敏感,它能这样,说明这棺什么都没有,又开始仔细回忆那股香味的来源。
棺底一阵叮叮当当,还带着生锈的摩擦声,因为蛇玩的太用力,响球一下从一个椁格跳到了中间的椁格。
这个椁格有手臂长,裹在正中间,能够通所有的小椁格,而棺木上的花纹也都会通过这层椁格。
顾茸将碍事的响球还给翠青蛇,她突然反应过来,难怪这通道这么窄,墓室这么小,这里就是给赵银珠这个婴儿建的,当然会小。
那赵银珠躺在这个中间格,会怎么样?
顾茸问:“刚才那个开孔在哪?”
姜冶指着一点,顾茸看过去,只有小孔的这片地是没有隔开的,也就是链接这中间棺格。
姜冶分别摸了摸里外孔的边缘:“里外粗糙程度不一样,是从里面开的孔。”
“它出生前就已经夭折,所以绝不是为了呼吸,而是为了...”顾茸迟疑道。
“为了看喽,”姜北宿抱着手臂,“又不用吃喝,它不需要嗅和尝,就算要听,封住棺也能听见,那它只能为了看。”
话停,三人齐齐向孔洞对面看过去。
一面被飞鼠遮掩的墙壁。
随着姜冶向前,巨鹰先一步撩起翅膀,震得歇在上面的飞鼠全部亮出獠牙,追着它墓室另一侧飞,动静之大惹得翠青蛇都停止玩球,转着尾巴尖的木雕,视线一直跟随着巨鹰。
三人见飞鼠被吸引,瞬间到了墙壁旁,因为赵银珠身型小,那就只能在墙壁偏下方的地方。
姜冶摸索了一阵,圆刀撬进凸起的石片中,姜北宿见状先一步掩住鼻子,防止再次被误伤。
姜冶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手握拳轻轻敲了下圆刀另一头,一块土落下来。
图腾样的壁画赫然出现,却因年份太久完全看不出是什么。
顾茸掸落浮灰,仍是乱七八糟的一团:“这是你们凡人画的吧?这上面画的什么意思?”
她抬头问向姜冶,却见兄弟俩脸色史无前例的凝重。
“啧,老不死的。”姜北宿手摩挲着那壁画,看模样像是恨不得将这玩意扣下来剁碎烧了,就这么怒盯着壁画良久,他突然站起身,直接踹了墙壁一脚。
整个墙壁又开始扑簌簌掉灰,顾茸喊道:“你再生气,能不能去另一面墙发火。”
姜冶替顾茸拍掉头上的灰:“这画是姜家...”
还未说完,头上就掉落更大一片灰,不,已经不能算是灰了,而是整个墙壁外壳开始脱落。
姜冶眼疾手快地拉着顾茸后退到棺材旁,翠青蛇本来看的起劲,直到灰落在身上后迅速裹着响铃,缠在了顾茸身上。
对面的墙壁像是融化般变成了污泥散在地上。
墙壁里面是空心的,沿着墙下的是向下凹陷三寸的水道,若有若无的气味从水道下窜来,它与老客栈的水是通的,风也是从这里灌进来的。
三人跨过污泥,壁灯无火自亮。
墙上的颜料已经快要褪色,但丝毫不减它画面里所带的壮观。
那小幅壁画被分成了三份,又扩大了数十倍,三面墙连成了一整幅画,冲击着三人的视线。
姜冶站在正中,眼中惹着怒意。
他仰着头观望了画中一点很久,少顷薄唇翕动。
“这群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