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是高涵的英语课。

她穿着低跟小皮鞋，长发规矩地挽起来，端庄严肃的长裙没过脚踝，走进教室，书本一放就开始发言。

“先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我们来简单讲一下今天的运动会。”

“上午大家的表现都非常好，参赛选手认真努力，台下同学也团结友善，这一点值得嘉奖。尤其是杨连浩、叶幸几位同学，为咱们班级赢得了非常大的荣誉啊，五张奖状，所有班级里排名第二，这是值得我们全体同学骄傲的成绩。”

“不过呢，”高涵话锋一转，推了推鼻梁上轻巧的无框眼镜，“今天只是第一天，想要赢过其他人，还要做到胜不骄败不馁，把这份士气保持下去，是不是？”

苏宁第一个接话，带动全班高喊着：“是，涵姐说的对。”

高涵满意地弯了弯嘴角，视线由前往后扫过全班，手指随意翻了几页，英语书被掀开到上一次没有讲完的那一面，“当然了，作为学生，大家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运动会是让大家放松休息的，决不能摆在学习前头。”

高涵笑眯眯地低下头看课本，班里人立即感到大事不妙，手里一刻不停地翻起书来。

“开火车，每人说一个表示心情的单词，杨连浩，就从你开始。”

杨连浩算反应慢的，从高涵进班就悠哉悠哉地歪坐着，听到这话直接眼前一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整间教室的人都在关注着自己，杨连浩心跳如擂鼓，看着高涵反射着LED灯白色光亮的镜片脱口而出：“apprehensive，忧虑的，担心的”。

高涵点点头，“很好，看来你的英语有进步了，希望月考你能取得比上次更好的成绩。”

“嗯嗯。”杨连浩笑着抓了一下脖子，点点头，在高涵挥手后坐下，他和周围一圈死党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下一个，于半夏……”

下了课，好几个学生趴在桌子上，鬼哭狼嚎一通。高涵每次上课前的快速抽查，都涵盖大量课外的知识，被点到的人提心吊胆，精神永远高度紧绷。

池舒看他们在那里假模假样地装哭，忍不住笑了笑：“高老师真是个好老师，你觉得呢，叶幸。”

“嗯，她很负责，有的老师不会管太多。”

有的老师只会划分标准，拿社会上那一套成熟的评判体系来评判他的学生，仿佛这不是她传道受业解惑的对象，而是一个应该被分层的社会符号。

他就亲眼见过。

叶幸解题的动作没有停下，笔尖快速地在纸张上划过，留下一串串字符公式，看起来一颗心全部放在题目上，但池舒知道，他听得见自己说话。

就算是她这样反应敏捷的人，在全心作画时也可能会听不到别人的呼喊，但叶幸不会，每一次池舒喊他，有时候甚至她还没有靠近，只是刚刚转过头，有些想要开口的样子，他就已经知道了，然后分一点心思给她。

这难道不算有默契吗？

翌日，主持由池舒和许佳负责，两人在化妆间做完造型，一起走去操场。

许佳是个性格稳定的女生，话少但人很真诚，池舒和她的相处很愉快，

两人讲完开场白，紧接着就是男女4x100米接力和4x400米接力比赛。

一阵秋风袭来，空气中残留着一点点枯叶的味道，学校里艳黄的梧桐叶和银杏叶低低地飘落一段，看台上的红旗微微摆动，池舒伸手把碎发撩至耳后，下台时脚下的裙摆随风摇曳，像一阵阵涟漪自周身扩散而开。

一中的环形跑道很阔气，各种设施都完备齐全，比赛开始后，学生们可以在赛区之外的地方自由活动。

高一高二组的赛程已经结束，现在是高三组的4x100米接力赛，每场比赛五个班同时进行，女子组在先，男子组在后。

池舒远远瞥见孟心怡打头，刘月月和几个女生分点站好，苏宁、赵晨阳等人挤到最内层，举着旗子蓄势待发。

发令枪响，孟心怡猛冲了出去。

她是班里的第一棒，责任重大，绝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差错。

100米很短，孟心怡跑起来不顾形象，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下耳边呼呼的风声。她憋着劲儿，死命往前冲，终于把接力棒塞到刘月月手里。

“加油！”

孟心怡喘着粗气，在后面喊。

刘月月手里牢牢攥着接力棒，风一般蹿了出去，转弯时往后抛下一句话。

“看好吧！”

作为年年都要参加运动会的人，刘月月在短跑这一块很有心得，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这两条“飞毛腿”就是为运动会而生的。

第一棒的时候，十班排在第二，刘月月跑完，已经是妥妥的第一，并且甩开别人好长一段距离。

第三棒是韩依婷，她的个子不高，但是爆发力很强，在拐弯的地方再度甩开所有人，超了最后一名一人的距离。

赵晨阳看得满眼放光，大喊一声：“漂亮！”

“跑得好！加油！”杨连浩扯着嗓子助威。

“加油啊！”李鹤如也喊红了脸。

叶幸随在人群里，注视着自己的同班同学在五颜六色的人海里卖力挥舞着手里的旗子，大口地喘气，那些旗子像被扇动的波浪，而他们像一条条鼓着腮帮子的鱼。

叶幸觉得傻。

这样好似一群笨蛋。

这时不知道是谁戳了他一下。

他动了动自己举着的胳膊，左右挥舞，大臂因为长时间的抬起甚至有点酸涩。

女子接力赛后，就是男子接力赛，刘月月和孟心怡等一干人回来，大家给她们递上毛巾矿泉水，又是捏肩又是捶背。

“太牛了吧，甩了他们那么多。”

“这次前三稳了呀！”

“月月，心怡，你们真是给咱班争大光了……”

刘月月几人挥挥手，笑着说别贫了，赶紧准备下一项。

赵晨阳开口：“放心好了，老班长在，能让你们丢人？”

苏宁冒出个头，补充道：“就是，再不行还有叶幸呢，咱们肯定排不了倒一。”

“说什么呢你？”赵晨阳狠狠捶他一拳。

看着他痛得龇牙咧嘴，刘月月等人捧腹大笑：“苏宁，你这被揍的可真是不冤。”

“这挨揍的频率也太高了，啧啧啧。”

“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咱们可是在室外啊哈哈哈……”

“时间差不多了。”叶幸站在赵晨阳身后，等着众人闹过这一阵，“我们该走了。”

赵晨阳点点头。

剩余的同学目送他们离去，个个表情激动。

十班参与男子4x100米接力赛的是叶幸、赵晨阳、苏宁和孙博文，赵晨阳开头，叶幸是最后一棒。

裁判开枪的瞬间，赵晨阳像猎豹一样跑了出去，跨步时胸前和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引发一阵欢呼。

“哇！那是谁，跑得好快！”

“好像是十班的班长，叫赵什么的，好厉害呀……”

杨连浩一拍大腿，兴奋地叫着：“班长不愧是班长，就是比别人强！”

“你真是够了，这么夸张，一点儿也不诚心。”

“嘿，我这都不算诚心，那你给我演示一下什么叫真心实意呗？”

“来就来，看好啦。”

李海东右腿一迈，大嗓门就开始扯：“十班十班，斗志昂扬，激情澎湃，属我最强！”

“喊的不错呀！”杨连浩笑笑，灵光一闪，“等会儿叶幸收尾的时候，咱就喊这个，怎么样？”

“我觉得行，很有气势。”

“我同意。”

“那就这么喊，第四棒的时候，咱们大点儿声，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争取把这场的第一给拿下。”

“嗯！”

“对，就这么干！”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那边池舒眼睛都不敢眨，呼吸放得又轻又缓。

她知道最后是叶幸收尾，默默在心里数着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三棒开跑，她的目光追随着远处的苏宁，和他手里的接力棒一起被叶幸牢牢攥到手心，然后奋力冲向终点。

叶幸越跑越远，池舒渐渐看的不太清晰。

但在她不甚清晰的视线中，池舒仍能确认那个套着宽松的号码衫，像一只白色巨鸟一样卷起轰动全场的飓风的少年。

就是叶幸。

杨连浩等人把口号喊得震天响。

剩余四个班级扯着嗓子跟他们对抗。

加油！

加油！

池舒不断地在心里呼喊。

最后十米，叶幸像影子一样飘过终点，裁判重重按下计时器，喊出他是第一名。

十班的男生女生们跳起来，手里的旗子高高地抛到空中，所有人的笑容都出自真心，毛巾和水被热情地递到每个人的眼前。

叶幸摇摇头，接过自己的书包，掏出来里面池舒准备的毛巾。

灿烂的阳光兜头泄下，他擦了擦鬓间细微的汗，在大家的簇拥下和赵晨阳几人一起走回休息区。

叶幸静静坐着，听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右手没有重量地垂在腿侧，脸上残留运动过后不太明显的水红色。他活动了一下脖颈，柔软单薄的眼皮向上掀起，不自觉地将目光送给高台之后的女生。

池舒澄澈的眼神灼到了他。

叶幸仿佛听见自己滞涩的灵魂在大肆叫嚣。

走近她，触碰她，拥有她。

让她的心为我而痛，让她的手脚攀附在我的四肢上。

她要为我伸出援手，她要救我于风雨飘摇。

那扇幽暗沉浊的影子，希冀着得到别人的援手，渴求着池舒来拯救它于失去重心，不堪承受。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像是流星直沉沉落进了湖底，叶幸发现池舒在跟他招手，遥远的幻想倏地破裂，他生涩地重新恢复清明。

叶幸缓慢而残酷地呼出一口气。

不行。

还不到时候。

主席台后，池舒看着手里的评分表，知道他们又得到一个第一名。

许佳探头过来：“恭喜啊，你们班这次实力很强劲。”

“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池舒看一眼不远处摩肩擦踵为下一轮比赛做准备的同班同学，回过头：“大家都很用心，不管是参赛选手，是志愿者，还是其他同学，每个人都在为最好的结果付出努力，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有意义。”

许佳表示赞同。

独木不成林，一个团体想要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必要的办法就是拧成一股绳。像十班这种氛围，很难不赢。

又过了几场比赛，到中差表演的时间，韩鸢带着自己的舞蹈小队入场。

李鹤如发现操场上站起来很多人，激情澎湃地重复着韩鸢的名字，稚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喃喃道:“没想到喜欢韩鸢同学的人这么多啊。”

“毕竟是大家公选出来的校花嘛，人气还是很强的。”齐浩然解释。

刘月月仔细端详了两眼，琢磨着：“其实我们池舒也不差呀，我感觉还比她更好看呢，校花这个名头给我们池舒那也是担得起的。”

“那是去年的排名了，”杨连浩靠过来，回她的话:“池舒都不怎么在大家面前露脸，好多人都没见过她呢。”

班里人闹起来，笑着说：“要是今年选校花，那我肯定投池舒。”

“这可不是偏心自家人，是我个人的公正看法！”

“哈哈哈……”

一个小小的角落，苏宁小声嘀咕两句：“虽然但是，人家韩鸢挺好的，又聪明又漂亮，怎么也不辱没校花这个名头吧。”

刘月月知道他耳朵尖，什么杂七杂八的话都能听到，轻推他一把，笑说：“别多想，就是开个玩笑，也没说韩鸢不好。”

赵晨阳走过去，把苏宁的肩膀揽到胳膊底下，“我们苏宁可是韩鸢的忠实迷弟，投票永远都只投自己女神的那种，任何不独利于女神的话都进不了他的耳朵。”

刘月月顺着他们，立马举起右手诚恳发言：“以上均为个人看法，绝无诋毁韩同学之意，我发誓。”

苏宁一股热血从脚底直接窜上头顶，羞耻得恨不得狠狠捂住赵晨阳的嘴，让他不要胡说八道，可他从小到大都打不过自己这个表哥，只能狂摆双手：“不是这样，别听赵晨阳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