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幸睡前会看一下手机，以免错过班级群的什么消息，而在他寥寥无几的软件好友中，池舒是他唯一的“特别关心”。

自然而然，他看见了她发的照片。

朔风吹雪晴堪鉴，晓日烁池朗可观。

附图【一】【二】【三】

第一二张都是拍的长白山天池，第三张算是她和瀑布的合照。

照片里的女孩儿穿着一件枫叶棕的冲锋衣，头戴浅灰色毛绒帽子，细长的脖颈围着雪白的羊绒围巾，身上裹的严严实实，在口罩的掩盖下只露出一双清亮亮的眼睛。

叶幸点开图片，看到池舒穿着牛皮靴，踩在乱石上，整个人笑得恬静又清爽。她的瞳仁泛着琉璃色，眼尾带着淡淡的湿红，在她身后是奔腾不息的瀑布，可在她的身上只看得见自持宁静。

好像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浮躁的人。

叶幸往下翻，阅览底下的一堆评论：

这是哪儿呀？真漂亮。

照片拍的不错嘛，能当景区宣传照了。

这个靴子好好看^_^

@不会说话的鱼，是风景漂亮还是人漂亮？

@孤独的小火车，当然是人了，你以为呢～～～

……

叶幸一张一张看过，点了赞，又在评论区留言：很好看，拍的很漂亮。

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往往是当下心里惊雷一声，而发觉到自己的爱，或许需要数年的时间去分辨。

这一点，叶幸无师自通。

第二天，叶幸准时到达补课的学生家。这家的父母一位是企业高管，一位是大学教授，举止得体，为人礼貌又大方。

他穿过种满大片芙蓉与栀子花的前院，来到了客厅，两个孩子已经在楼上温书，保姆领着他走进书房。

见他来了，两个孩子都站起身向他问好。

许镜清笑着，抢先开口：“叶幸哥哥，你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

许镜原就说：“我也是哦，叶幸哥，我比小清错的少呢！”

“哥！”许镜清鼓着腮帮子喊，气急败坏，“哪有那么多？不就比你多错了四五道题嘛。”

“四五道题也是题，考试的时候几十分呢……”许镜原声音幽幽。

“啊！”许镜清被他气得一声尖叫，她是个急性子，更不想在叶幸面前丢脸，作势就要打人，没想到被叶幸抬手拦下。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给你们带资料了，都来看看吧。”

许镜清这才正经起来，皱着脸走到叶幸身边，接过笔记。

开玩笑，曾经的中考状元，未来的高考预备状元，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资料集，哪个学生能不心动？

当初许家父母找家教，本来想请几位资深教师，因此接触了谷老师，却被她极力推荐了叶幸。考虑到他们经常出差，对两个孩子缺少陪伴，学生之间更容易产生共鸣，也因为叶幸这个中考状元的名号，才定下了叶幸。

那时候他的笔记就卖到几千块，更别提现在了。

“小清你学东西快，但是太粗心，看书囫囵吞枣，”叶幸一边说，一边翻开笔记，将目录指给她看，“这些算是整个初中数学的知识点，我在目录页标清了具体板块，上面差不多记载了市面上所有的题型，你好好看看，多琢磨两遍。”

许镜清是个严重中二病加身的颜控少女，对于学霸帅哥双重光环加身的叶幸很是崇拜，平时跟自己哥哥淘气捣蛋，对于叶幸却向来言听计从。

此时此刻感受着手里和新华字典同厚度的资料集那沉甸甸的分量，许镜清头一次感到自己正直又廉洁，想要勇敢对叶幸的魅力提出反抗。

她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看叶幸，发现他严肃又正经，又扭头看看许镜原，发现他低着脑袋抱着怀里比自己多一倍的资料正在无声苦笑。

笨蛋老哥，抗压还是得看她！

许镜清挺直腰杆，挤出一丝蔫了吧唧的笑意，自认为英勇无畏地说了声好。

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许镜原忍不住偷笑，结果一转身，叶幸又交给他三本笔记。

“小原，你的英语，物理和化学都不扎实，必须重视基础题型。我整理了初中所有可能的必考知识点，后面附带了例题，难度从一星到三星，你一定要做。”

“好，我记住了。”许镜原点点头。

叶幸学习时态度端正，讲课时更甚。他坐在书桌旁，不苟言笑，给许镜清分析数学难题，一道一道掰开了揉碎了仿佛要亲手将它们灌输进许镜清的脑子里，连带着听课的人都神色庄重起来，生不出一点懈怠的念头。

考场是他的战场，笔墨则是他的尖枪。

也只有这种时候，叶幸的身上才会浮现出那种少年人独有的的蓬勃昂扬奋发前进的生命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许镜清看多了叶幸讲题，错误地把他联想成一个永远运筹帷幄，永远意气风发的人。再加上叶幸出色的外表和脱颖而出的气质，自然而然成为了少女心中完美的理想型。

从她第一次见到叶幸，就觉得这个男生身上有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她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总之是一种区别于她身边所有男生的感觉，疏离的，生冷的，脱离大众图层而存在的。

那种氛围感让她尤其欣赏。

“叶幸哥哥，妈妈说你下个学期就不教我们了，是真的吗？”许镜清撇着嘴问。

叶幸执笔的手一顿，看见许镜原也望过来，解释道：“对，一中高三卡得严，明年我会升高三，应该多上点心。”

“可是，可是我不想换家教老师，他们没你教得尽心，而且哥哥中考完就是高一，高一更需要预习功课不是吗？”

“小清！”许镜原难得生气，他比自己妹妹成熟不少，不会任由她胡闹，呵斥说：“我可不需要叶幸哥一直给我补课，再说了，叶幸哥也面临高考，我们怎么能那么自私，一直耽误他的精力？”

许镜清心里很清楚是非对错，只是不想见不到叶幸，一中管理严格众所周知，这甚至还是她的梦想高中，听完哥哥的话，她无力垂下头，落寞的视线落在叶幸的手上。

少年的手长得很好，骨节分明，颀长干净，随意地将一只黑色圆珠笔握在手里，显出手背上几道淡淡的青筋。

许镜清抬起眼，叶幸的外表和他的成绩一样出色。

她又感觉自己有些自私了，明明自己清楚高三对他很重要，知道不该这么无理取闹，可想起之前的几个家教老师，古板严肃又严苛，她好想一直是叶幸来教。

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许镜清面朝叶幸，说道：“对不起，叶幸哥，我就是舍不得你。”

叶幸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带出浅淡的无奈，“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在走之前，我会带你过完初二的内容。”

“还有小原，我会帮你复习完初中三年的重难点，暑假再带你预习一下高一的课程，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许镜原兄妹点点头，才说知道了。

中午，叶幸在许家和两个孩子一起用餐，下午教许镜原功课。直到晚上七点，许家的司机才送他回家。

刚坐下没一会儿，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叶幸透过猫眼一看，是对面的邻居，打开门说：“张姨，您进来坐，有什么事吗？”

张芬兴致很好，满脸笑容地走进来，招呼道：“我就不坐了，我来啊，是给你送东西的!”

叶幸笑着问她：“什么东西啊？”

张芬哈哈笑了两声，眼角的皱纹荡成了水波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掏出一盒子包装精美的月饼来，然后一把塞到叶幸手里，“看你这样，我就知道你忘了！”

她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略显臃肿的灰色棉袄，银盘似的圆脸显得十分生动，看上去格外有人情味，“明天可是中秋节，你是不是还没买月饼？”

叶幸一晃神，这才发觉原来已经中秋了。

其实对他而言，过去的很多日子里，昨天、今天和明天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切都不过是一天的重复再现。

别人的身边有亲人，有朋友，有恋人，光是这栋旧楼里就有七八十个人，但他站着的这间屋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以及宋瑞香的灵魂。

“我不小心忘了，张姨，谢谢你的月饼。”

叶幸微笑着，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张芬这样直性子的人，拒绝她只会令她难堪。“张姨，你们家木子在家吗？”他知道张家的儿子上小学，语文不太好，“明天让他来我家写作业吧，我帮他看看。”

张芬一叉腰，两条浓眉倒竖起来，颇有些吓人，“你这孩子，难道以为我给你送东西就是为了让你给木子补课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您是怎么样的人。”

叶幸这些年没少得到张家的帮助，对他们的为人再了解不过，想要报答都来不及，怎么会怀疑人别有心思。

叶幸神色如常，像讲述一段平静的往事：“张姨，我妈去世后，你们帮我太多了，你和李叔都是我最信任的人，能为你们做点事我求之不得，不然我难以安心。”

他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但讲话的语气无比坦诚，张芬眯着眼睛，觉得叶幸这孩子这幅长相真是为他增色不少，稍稍真情流露就让人心疼。她其实一点都不生气，也知道叶幸是心地好，感谢他们，但可能是年纪大了，就想逗逗这些孩子，于是仰仰脖子，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嗯，是真心话。”

张芬一巴掌拍在叶幸肩膀上，扯着的表情也绷不下去了，笑道：“你啊，要是真想报答你张姨，明天就来我家吃团圆饭，别让我再来叫你。”

叶幸顺从地弯起唇角：“好，我一定去。”

张芬更高兴了，一拍手就准备出门。

叶幸说送她，被张芬拦下，大嗓门喊道：“几步路的事儿，送什么呀，你明天来了，张姨我就比什么都高兴。”

叶幸目送她开门，关门，铁皮门“哐”的一声，像是砸在他的心上，荡起涟漪阵阵，留下的却只有松快与幸福。

片刻后，对面关上门，张芬满面春风的喊道：“行了，搞定了。”

几秒后，厨房里钻出一个大脑袋，又过了几秒，卧室里钻出一个小脑袋。

李奇系着围裙，拿着铲子从厨房走出来，问道：“小叶那孩子说好来了？”

张芬得意洋洋，“那可不，你老婆我是谁呀？小叶多听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说他肯定来呀。”

李木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凑到张芬身边，眼珠子咕噜噜的转，“那我是不是能找叶幸哥哥玩了？”

“你想得美！”张芬手指头戳在李木子脑门上，教训：“你叶幸哥哥学习够累了，少去打扰他。”

李奇是个唯老婆是从的，又爱看热闹，此时正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还跟人家住对门呢，怎么一点儿聪明劲儿都没沾上，人家考第一你考第几呀？”

“哎呀，爸你还说我，我都是遗传了你！”

李木子鼓着腮帮子，气鼓鼓抗议，李奇却站在自己老婆身后，对着儿子做了个鬼脸，把他气的直跳脚。

张芬看着俩父子闹腾的样子，就想一人给他们一巴掌，可想到明天过节，又硬生生把脾气给压了下去。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张芬一手抓一个，告诫道：“反正明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咱们要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过中秋，身为主人家，必须有那个待什么之道？”

李木子把脑袋伸到她眼前，幽幽地：“老妈，是待客之道。”

“啊对，就是待客之道！总之就是让小叶高高兴兴的，不要有一点儿心理负担，最好和咱们融为一体。”

“明白了吗？”

“Yes，sir。”

李奇和儿子一对视，反手给她敬了个礼，声音一大一小，个子一高一低，看起来相当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