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舒屈膝靠坐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简单装订的资料集。她翻阅的速度很快,这些大都是基础题,因此目光只偶尔在某几行虚虚扫过。
放假前,林海一中各教研组精炼总结了不同高中学科的重难点,把这些内容装订成册,本校学生人手一份。
重点班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学习节奏,池舒也只是挑着粗过一遍。
至于叶幸,池舒想他大概是不怎么需要看的。
小学毕业被选入林海一中初中部,初三的时候由几位竞赛教练手把手带着训练,高一就为学校拿下好几枚金牌,给林海一中带来数不清的奖项和荣誉。
他的背后,是由林海市全力扶持的林海一中强大的师资力量,是学校上不封顶的财物支持。
但这背后的代价是,他必须参加高考,去走那一条尽管对他来说并不能算是独木桥的桥。
在那座密密麻麻挤满了百万大军的桥上,他肩负着夺取那唯一的冠军头衔的责任。
并且,只能向前。
书房里静悄悄的,池家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整栋别墅正剩下叶幸和池舒在这里温书。
两个人翻着手里的资料,纸张发出“哗哗”的声响,吊灯投下朦胧的光线,淡淡的墨香在房间里氤氲,叶幸突然听到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池舒笑了起来,指着墙上的挂钟说:“小时候爷爷给我买的,每半小时会有鸟叫声和音乐。”
叶幸仰起头,果然看见一台机械钟,两层的设计,四周雕满了花纹。
钟声响起,第一层的小鸟往外探出头,第二层的芭蕾舞演员随着舞台旋转跳动,表盘的前方固定了两个海蒂和爷爷的模型,此刻在轻缓的音乐旋律下喂着小羊,伴着旁边水车转动。
叶幸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池舒于是放下书,走到机械钟底下,很认真地给他介绍。
布谷鸟又叫了两声。
叶幸看着池舒一张一合的唇,因为跟他说话显出一点点水润的光泽,那双仿佛水洗过的眼睛叫他一眼就能看透所有的想法。
他轻轻抿了抿唇,不经意间扯了扯嘴角,“真可爱。”
池舒朝他走了两步,站到和叶幸并肩的地方,望着他的眼睛神采飞扬,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富有生命力的精神饱满的状态,似乎一生之中遇到的所有都是上天馈赠,她全都欣然接受。
她坦然开口:“和你送我的圣诞礼物一样可爱。”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此刻不过咫尺,池舒扑腾的睫毛像玫瑰绡眼蝶的翅膀一样一下一下扑在叶幸的脸上。叶幸盯着她,她的眼睛忽闪着,轻微的气浪在两个人之间传播,像卷起一阵小小的飓风,是那种特别惊心动魄但表面波澜不惊的呼吸声。
叶幸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他屏住呼吸,目光锁定在池舒的脸庞上,抑制住那无穷的自自尾椎生出的战栗。
“时间不早了。”叶幸眨了下眼。
池舒看一眼表:“对,已经九点了,那你早点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好打一场胜仗。”
“嗯,你也是。”
在学校的时候,因为散着头发影响写字,池舒总会把它扎起来。
正如此时,池舒低低绾着头发,在她抬头看表的时候,几根细细的发丝就挣脱束缚从她的额前轻飘飘垂到了脸颊上,堪堪遮住嘴角。
乌发衬红唇,少女美而不自知。
叶幸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很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池舒问。
“没什么。”
叶幸刻意深沉、温柔的回答。
看她天真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替她把那几根头发领到耳后。
池舒心里一跳,身体却没有躲闪的意思。
“有几根头发乱了。”叶幸呢喃。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池舒的耳骨,因为常年握笔而带着茧子的指节触及到她的皮肤,燎起一片炙热。
池舒感到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仿佛许多蚂蚁从她的背后爬到了耳根。
她耳垂通红,却因为痒而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叶幸很清明的看着她。
没有沉醉,没有落寞,没有任何情绪,池舒却觉得自己的心被搅进漩涡。
她想要摸摸他。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莹白月光从窗户外头泄进来,淡淡光辉照亮书房唯一的阴暗角落。池舒踮起脚,伸长了细白的胳膊,在叶幸垂下来的头顶上小心翼翼揉了一把。
“早点休息吧,晚安。”池舒愣愣说。
叶幸没有拒绝,反而在她手心蹭了蹭,轻轻迎合。
他看着池舒白色的毛衣袖口往下脱落,看着一节藕白的手臂朝自己迎面探来,看着月光在她的额头、鼻梁、脸颊、嘴角流淌,汇成一段延绵不绝的河流。
叶幸倏然一动。
在池舒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他拉住她在空中晃荡的手臂。
“……”
池舒扭头,叶幸的一只手掌抬了起来。
就那一瞬间,那只手掌好悬擦过她的脸颊,抚到她的鬓发上去。
池舒完全没有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他就将手移到了她的头上,在那湖水一样泛着粼粼波光的头发上摸了两下。
“这是回礼。”
池舒太阳穴汩汩跳动,良久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她背过身,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喊了句“我先走了”,就匆匆离开了书房。
叶幸三两下把书本收好,慢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走到半截,叶幸逮住池舒扭头偷看的目光,她跟着他放慢了速度。两个人一齐走过这条宽敞、轻盈、墙边挂满了她的写意山水画的长廊。
叶幸送她到卧室门口。
池舒几乎是扒开了门,一点都没有平时的泰然自若。她钻进去,又出乎意料的只露出一颗脑袋。
“晚安,做个好梦。”叶幸静静端详了她片刻,嘴角是不着痕迹的笑意。
池舒点点头,很拖沓地关上门。
就在卧室门彻底关闭那一刻,里面飘出来几个字。
“你也要……”
然后这道清亮和缓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
“……”
叶幸笑笑,这才往隔壁的房间里去。
高高的落地窗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位置,这里紧挨着池舒的卧室,从窗口望出去能和她欣赏同一片风景,感受同一阵风。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肯停歇,也不肯痛痛快快下上一场,就那么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泼得整个天地苍白异常。
一墙之隔。
叶幸拉上窗帘。
他开始期待明天的黎明。
会考结束了。
过年之前再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中的老师和学生也难得获取一个喘息的时机。
十班几个女生在一起讨论过年去哪玩。
刘月月提议:“听说老城区那边有会很多活动,要不去看看?”
“哎,这个好诶。”
“是不是在创意园那边,听说初一过后有灯会、变脸、打铁花什么的。”
“那就去这儿吧,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看花灯,那边人多,玩起来肯定有意思。”于半夏看了一圈,大家都没有意见。
她很郑重地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增加一条“重要信息提醒”,仰起脸时仿佛理所当然:“大家把自己合适的时间私信给我,我来规划一下,到时候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就由我替大家安排,好吗?”
池舒常常感觉她像个孩子。
任性、勇敢、光芒万丈。
活在舞台上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但于半夏偏偏就爱活在镁光灯下,似乎生来就具有统筹和受人瞻仰的能力。
大家都很包容她,自然没人反对。
之前几次出去玩,于半夏都是担任组织者的角色,她的攻略堪称完美,给大家带来的体验感无与伦比。这一次,相信她依然能做得很好。
“对了,年后我就要去外省参加复赛了,这次我很有信心。”
众人都为她高兴。
李鹤如笑笑:“半夏的实力我们都知道。哦,月月不是参加了那个创新作文比赛吗,结果出来了吗?”
“哦,那个啊。”
刘月月一挥手,像是突然想起来,“要到三四月才能查成绩呢,不过老师说我那篇文章挺新颖的,照她看挺过初赛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你的水平我们很放心。”
池舒:“我有一个朋友在希京一高,她也参加了这次比赛,希望你们都能进入决赛,取得好名次。”
刘月月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铿锵有力地回:“好,有你们这么多人的鼓励,我一定全力以赴,绝对不让大家失望。”
“什么不让大家失望啊?”
杨连浩抱着篮球,很没义气地抛开自己的一群兄弟,迅速钻进了池舒几个人的小圈子里。
“就是那个作文比赛呀,还要等两个月才出成绩呢。”
“这个?咱月姐出马,那还不手到擒来?”杨连浩一开口,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刘月月狠狠瞪他一眼,他却只是咧开嘴,两排白牙晃得人眼花,让人想揍也下不去手。
杨连浩摸了摸后脑勺,悄咪咪地靠了过来,两只眼睛自以为隐蔽的在刘月月身上打转,池舒等人看得格外清楚,静静听着他在那儿欲盖弥彰。
“哎呀,马上就放假了,大家寒假都出门玩吗?”
李鹤如老实地回了一句:“我们刚刚约好去看灯会呢。”
“灯会?不错呀……”
“你这么高兴干吗?”刘月月挑眉,看向他:“是我们去,又不带你。”
“哎呀,光你们几个人多没意思呀。”
杨连浩习惯性想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被刘月月一把搡开,他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颠着手里的篮球:“要玩就得人多,何况是灯会这种大型活动,浩浩荡荡全军出击那才有意思呢。”
“还全军出击,你以为打仗呢?”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叫上咱班同学的还有大家其他班的朋友,到时候都去呗。”
刘月月不满:“那么多人,哪能都迁就你呀?”
于半夏却兴致勃勃:“我看可以,到时候设定几个集合点,大家自由组队呗,逛不同的路线,只要保持联系,注意安全,怎么玩都可以。”
“诶,于半夏同学说得对。”杨连浩腾出来手,夸张地竖了个大拇指,又以一个正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扭过头,大喊:“老赵,苏宁,你们觉得呢?”
见色忘友啊!
变脸王!
叛徒!
赵晨阳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个弯曲的弧度:“没问题啊,刚好最近没那么忙了,出去玩玩也好。”
苏宁也说:“行啊,你想去我们就去呗。”
他扫一眼被遮住半个身子的刘月月,挤眉弄眼道:“就当是舍命陪君子喽……”
“去你的。”
杨连浩一把锁住他的喉,像是掩饰自己的心虚,又冲着低头做题的叶幸和齐浩然说:“少学一会儿吧,真是卷到让人害怕了,怎么样,跟大家一起去玩呗?”
池舒抬起头,瞧见叶幸的睫毛震了两下。
他放下手里的笔,两人四目相对,池舒听见他说:“好啊,既然大家都去,那我也加入。”
池舒低下头,眼睛微微弯起来。
“那我也去吧。”齐浩然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当是放松大脑了。”
有这两个镇班神兽的加入,许多跃跃欲试的人立马报名,于半夏看到队伍的壮大,无比满意。
“那到时候的安排还是我来,大家有要求就私信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