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招——！你人呢！”

王招在房间里收拾书包，远远地听到妈妈大嗓门的喊叫声，她将有用的资料塞在书包里拉起来，直起身应声：“在房间。”

昨天是学校里的休息日，她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才回到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现在吃过午饭就又该回学校了。

沉闷的脚步响起，一个矮胖的身形走了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往王招头上用力地扣去：“喊你半天不应，耳聋了吗？！”

“妈，我在收拾书包，一会儿该回学校了。”王招捂着头听面前妇女的训斥，忍不住还嘴。

“啧。下周三回来一趟，你爸带你去见杨旷，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妇女总算说起自己来的目的，想起面前女儿经常左耳进右耳出，气就不打一处来，加重音量喊道：“听到了吗！”

“不行，我下周三模拟考。”王招不假思索地拒绝。

杨旷扯扯关系还勉强算是王招的小学同学，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在家，现在是村里有名的混混。但专门要去他们家见面，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估计又是商量所谓的婚事，一想到这件事王招就觉得不妙。

“考什么考，浪费钱。”妇女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屑，“真让你考了你就能上大学吗？当初就该让你跟隔壁韦芳姐到城里厂子打工，老老实实跟杨旷结婚，省得你天天气得我肝疼。”

“妈，现在文凭很重要的。”王招将王妈按坐在床边，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好面子心思，试图说动她，“一个大学文凭，工资能翻一倍呢……”

王招现在的学杂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找机会给别人补习赚的，王妈基本上没再她身上花过多少钱。王妈想要王招早点上班，也是想早点拿到钱。

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到手的现金才是真正的价值。

“真的吗？”果然，提起钱的事，王妈心里马上动摇，眼珠子转了一圈，但想到另一件事，皱着眉犹豫着：“但是杨旷家想早点把你俩的事定下，趁着他家奶奶身体还健康，还能抱上孙子。”

杨旷虽然是街头混混，但是他有个能当包工头的大伯，所以商议下来会给的彩礼钱也是村里最高的。

王招压下心底的憎恶，换了张替别人考虑的柔顺脸色：“妈，你是对我好的，对不对？”

“那当然了，你是我女儿！”王妈理所当然地回答，转头紧紧地盯着女儿的脸，“虽然你一点都不让我省心，但我可是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别给我耍什么幺蛾子！”

“怎么会？我当然知道妈对我最好了！”王招坐在王妈身边，一边捶着背一边给对方低声分析，“妈，你看我这还有四十来天就高考了……要是杨旷家连这四十天都等不了，说不定压根就根本没把咱们放心上……”

“这——”王妈马上就想开口反驳，却被王招再次按住手臂。

“到时候啊，村子里的人就瞎嚼舌根，说您一点都不喜欢我这个女儿……说您啊，盼着把我卖掉才好呢——”王招的声音带上哭腔，眼睛里有泪珠打转，小心翼翼地开口，“您不是这样的，对吧？“

她最是要面子，一听到别人会被嚼舌根直接怕了。王妈低头对上女儿希冀的眼神，再代入她所假设的情景，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走在街上，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模样。

“当然不是了！”王妈摇着头立马反驳，“你放心，我是绝对不像那些人一样，把女儿当做物品交易的！”

即使这样，她也再一次和王招强调，就怕王招好的不学学坏了。

“但是你啊，考完这个高考就歇了心思，别想着往外跑，早点挣钱才是要紧事。”王妈语重心长地开口，“咱家养不起那么多人，你的弟弟妹妹还都要上学呢！你作为长姐，就要懂事一点，多回来分担分担……”

“妈——”王招弟弟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这个点估计是刚起床，又在吵着找妈妈。

“哎，来啦来啦！”王妈听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声音立马起身，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妈都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王招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拳头，鼻尖涌起酸涩，她咬着下唇控制自己的情绪，自嘲着开口：“懂事……”

妈妈刚走，另一个身影探头出现在她面前，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腰，蹭了蹭，“姐姐上学辛苦啦……”

那是她的妹妹，王盼。王盼和自己的关系最好，她现在也才到了准备中考的时候。

“你又瘦了……”王招抱着自己妹妹瘦削的身躯，几乎能摸到骨头，心疼地开口。

“没有没有，我还重了呢！”王盼从姐姐的怀抱起身，“姐姐你才是，你又瘦了。”

“我那是减肥，你可还在长身体，吃多点，不然到时候长不高的。”王招低头捏了捏妹妹的脸上的肉，佯装恶狠狠地开口。

王盼知道自己姐姐的性格，撒了几句娇就靠在王招的身上：“姐姐，你能考到外面的大学吗？”

“那当然啦！”王招理所当然地回答。

王招虽然不是什么拔尖的成绩，但如果顺利发挥的话，考上本科线，在本省、甚至去外省上个普通的公立二本院校还是可以的。

“姐姐真厉害！”王盼羡慕地开口，抱着王招的手臂，“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外面是自由的。”王招回答。

“我也能去外面吗？”王盼用手抓紧了王招的胳膊，不自觉地用力，“姐姐，你说我能考上大学吗？”

“一定会的！”王招低头摸了摸妹妹的头发，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你一定可以的。”

妹妹的成绩很好，一定能考到市里，去读最好的高中，之后说不定——不，是一定。她还能考上优秀的一本院校，甚至是双一流大学！

到时候，王盼就成了她们中最优秀的一个！

等大学毕业，她们就在外面打工、赚钱，攒钱买一间自己的房子，再也不回来了。

姐妹俩畅享了一下未来的生活，互相依偎着给彼此打气。

王招看了看手表，跟妹妹告别。这是她最后一次回来，之后的时间里，她会呆在学校一心一意地复习。

王招背着书包离开，没想在在村口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王招！”杨旷蹲在路口，看到王招的身影迎了上去。王招握紧了书包的肩带，厌恶地开口：“干嘛！有事说事，别挡路。”

对于这种一天到晚没正事干的小混混，她一点都不像和对方扯上关系，连看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脏了。

“王招，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杨旷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烦人，扔掉手上的野草根，堵在王招的面前。

杨旷很高，但是他很瘦，整个人看起来跟个竹竿似的，王招觉得自己一巴掌过去，对方就会马上倒地。

——不过她可不想招惹神经病。

“神经病。”王招暗骂一声，连废话都懒得讲，就要从对方身边走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拉住手臂。

对方不依不饶地讨要一个结果：“我要个理由！”

多新鲜，小混混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社会渣滓。

王招翻了个白眼，根本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理由就是我看不上你，行了吗？”

“为什么！有很多人追我的你知不知道——”

王招看了眼手表，眼看着要是再拉扯下去，她就要耽误公交车了。一旦错过了，自己就要在路口等一个小时才有下一趟，她用力将自己的手扯出来，打断对方的豪言壮语：“那你就跟她们结婚吧。”

王招的力气很大，拽出手臂的力度让杨旷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王招快步王公交站走去，杨旷出神的片刻就被她远远地甩在身后。

“小爷就喜欢你！”杨旷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喊：“王招！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有病就去吃药。”王招烦躁地又翻了一个白眼，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手机里的脑残小说卸载干净。

还好，等她赶到车站的时候，公交车也正好到站了。

王招顺利地赶回了学校，在之后的日子里，她一直在学校里埋头苦读，也在高考中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在漫长的假期里，她主动在市里找了份包吃包住的工作，以赚钱为借口搪塞了爸妈。再后来，她想尽办法周旋爸妈和杨旷，瞒住了所有人报上一所省外的二本院校。一直到开学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真相，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彻底离这个家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上学的时间过得很快，很亏就到了寒假时间。王招本来想留在学校当地，趁寒假打点假期工作，攒攒钱。如今她跑到了外地，一切开销由自己承担，虽然每天过得辛苦点，但她真的觉得无比的自由。

可是那个家里还有她放心不下的妹妹，她知道妹妹的性格软，没有自己诚邀，指不定要被家里人揉捏成什么样。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回家之后一切如常，爸妈果然对王招大发雷霆，但是王招一点都不在乎，完全当他们是陌生的空气人。弟弟一如既往地对她颐指气使，王招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耳光，他疼得哇哇叫，又被王招淡漠无情的眼神吓得哆嗦，一点都不敢招惹她，见到了都要绕着走。

王招对自己弟弟欺软怕硬的性格露出不屑的讥笑。

弟弟像气球被吹得圆滚滚的同时，妹妹变得更瘦了，抱起来全身都是骨头。

“姐姐……”王盼跑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埋在她肩膀大哭。

王招心疼地回抱住妹妹，被她的态度吓到，连声发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妹妹明明考上了市里的高中，但是在爸妈胡搅蛮缠之下，最后还是去村里不远的高中上学。

王盼摇摇头，哽咽着：“……他们不想让我上学了。”

因为上小学的弟弟成绩特别差，基本上是班级吊车尾的程度，所以爸妈打算给他找些课外补习班。

钱从哪里来呢？

很明显就是从女儿的支出那里省下来。

王招紧紧地抱着王盼，她一直在学校勤工俭学，上了大学之后，她的支出全是自己负责的，没问过家里要一分钱。

但是王盼不一样，即使王盼现在排在年级第一的位置，爸妈依旧觉得她读书时无用的。王招不希望妹妹因为这些琐事分心，她在脑中算着自己的生活费，想着下学期能在哪里继续挤压时间：“你现在要花多少？”

“姐姐，不用了……”王盼听出了王招的言外之意，她起身摇摇头，姐姐的眼神比以前要坚毅很多，姐姐美好的未来不应该被自己拖累。

“盼盼，你就好好读书，爸妈那边我来负责。”王招握着她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就当我把钱投资在你身上。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返校之前，王招存下妹妹的号码，妹妹用的还是自己淘汰的老年机，她反复交代，之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跟自己说。

返回学校之后，王招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花，除了和王盼的交流，就是定时地给爸妈打一笔王盼的那部分钱。

所有的假期她都没有回去，她奔波在外面继续打工，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晃又是三年，王招现在的课程少了很多，空闲时间也多了不少。她看了看时间，原来还有四十多天就是高考了。

想起高考，王招的眼角就忍不住带上了笑。

她和妹妹的交流不算多，但是从只言片语中她知道妹妹现在的成绩很好，一直维持在年级第一的成绩。不过上高三之后，彼此的联系有所减少，她猜测妹妹专注学习，也就不想打扰她。

不过因为之前比较忙，她和妹妹已经五六个月没有联系。

王招自嘲自己这个当姐姐的也太不称职了，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妹妹的电话。

不过奇怪的是，今天正好是周日，应该是学校的休息日，但妹妹的电话却迟迟没有人接。

在电话被挂断之前，终于有人接了电话：“……姐姐。”

妹妹的声音很轻，王招以为她在学习，马上道歉：“盼盼你在学习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你有空了再给我回个电话——”

“不是！”王盼提高音量打断了王招的话语，却很快又放低了声音，“姐姐你先别挂……”

王招没有挂断电话，就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和欲言又止的细微动作。

王招以为是王盼没有考好，出声安慰：“盼盼，模拟考呢只是模拟，锻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