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死后的第四日,宴回带兵攻陷大齐三座最主要的城池,此消息传回邺城的那一刻,满城的百姓乃至朝野之上所有的朝臣,皆在恐慌中度日如年,有些百姓甚至连夜离开了邺城。
“陛下!”为首的是当朝宰相温修,是老一辈臣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人。
他代表大齐所有的臣子,朝着鹿霖郁率先屈膝下跪,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了,他颌首磕了好几次头:“再过几日,娄兰的兵便要攻进邺城了!老臣温修恳求陛下做出决断,救救大齐吧。”
“陛下!救救大齐吧!”
“......”
鹿霖郁坐在龙倚上不说话,她死死盯着面前跪地上的朝臣们,双掌已然成拳,病容上没有半点表情,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威慑。
温修复磕头的时候,老泪直流,高喊一声:“陛下——!”
“好了,朕没聋,不用那么大声喊朕。”鹿霖郁眼里全是情绪,衬着这张苍白失色的脸更加无喜色。
她缓缓地从龙倚上站起身,手指逐渐收紧,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朕是大齐的皇帝,朕不能离开。但你们是无辜的,不应该同朕一起赴死。所以,朕命你们带着自己的妻儿离开邺城,不管去到哪里,都不要回来。”
温修听完一愣:“陛下,您这是何意?是要独守这皇城吗?!”
“不成!我们怎能留陛下一人守皇城呢?”
“臣刘明天不赞成陛下这般决定!”
“......”
登时整个大殿内全是声音,苍老的,年轻的,叩首的声音不绝于耳。
“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鹿霖郁慢慢走下高位,往大殿之外走去,外头雪色依旧,寒风刺骨:“待到大齐繁花遍野的时候,你们再回来祭拜朕。”
自鹿霖郁登基以后愈发让人捉摸不透,做出的每一次决定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哪怕是这一次,大臣们都不敢置信这话是出自她之口。
见她孤独地站在大殿外的平台上,她那头白发随风而舞,何等凄凉绝美的背影,看得让大臣们也不知为何而泣,纷纷叩首,齐声高喊:“陛下!”
鹿霖郁俯视眼前的皇城,苍茫的雪色尽收眼底,极为美丽无双,可惜她都没机会看到冬去春来的景色了。
昔日总是缠着她,闹着要和她打雪仗的江宴不在了,心腹阿雾因国家安危战死边陲,枳槐阿姐病情加重,病逝在江宴她们回来的那一天,就连她的妻子宋琬瓷也被她气走了。
孤家寡人,一无所有,原来是这层意思。
“今年邺城的雪下得真美,可她们却看不到了。”她眼底多了哀伤的情绪,无奈的叹息:“真难过,真难过——”
“陛下。”
“朕无碍,你们也该离开了......”
她语带哀伤,朝前缓缓走着。
......
寒夜凄清,雪风过处,宋琬瓷站在营帐之外,抬头望向西南,那是邺城的方向。
“不知道鹿霖郁现在怎么样了。哎!还是对她放不下心啊——!”
她沉重呼吸着,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小战俘提着水桶,她吭哧吭哧地从宋琬瓷身边走过。
“小妹妹。”
宋琬瓷不忍心她如此吃力提木桶,便好心上前帮她,却被她破音般拒绝,水桶里的水也撒出来了一些,恰好弄湿宋琬瓷的裙角。
“放肆!”宴回恰好看见现下得情景,拔剑走过来,锋利的剑刃劈在小女孩背上。
血光乍现的那一刻,小女孩倒地不起,她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宋琬瓷。
宋琬瓷下意识蹲下身去查看她的伤势,却发现人早在刚刚倒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宴回,你为何要杀她!”这段时间,她见过太多人因战争而死,连那个经常开玩笑的江宴也死在了眼前。
她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只好亲手替她和阿雾取下她们身上的箭头,替她们梳妆整装,让她们体体面面的回家。
她早就害怕死亡这个词,更害怕自己的离开鹿霖郁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宴回得了这话,只冷冰冰说:“不过是战俘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宋琬瓷看着这具小小的尸体:“从什么时起,连你也变得那么麻木不仁。”
宴回意有所指地说道:“该死的人又何止她一人。”
宋琬瓷闻言,一口气憋在胸腔里,险些吐不出来,但见宴回一副随意定夺他人生死的模样,记起江宴临死之前说的那番奇怪的话,她眉目微沉,肃容道:“若我不去杀鹿霖郁,我是不是也没了可以利用的价值,你们是不是也会同她这般,把我也杀了。”
宴回道:“你是娄兰的公主,我们怎么会杀了你。”
“你们真的是希望我回来吗?”见宴回答不上来,她心底也有了答案,静静地把小女孩的尸体抱起来,离开之前,她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鹿霖郁的事,我会和她做个了断,只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插手。”
宴回冷笑,故意问她:“你真的会杀了她吗?”
宋琬瓷没有答话,只默默地带着怀里的小女孩,往军营外走去。
雪风吹得极凶,似乎把她心中的什么东西也吹散了。
宋琬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疼痛了,一想到那晚离开她时候,听见鹿霖郁苦苦哀求自己别走的声音,眼角处忍不住地流出痛苦的眼泪:
“阿郁——!”
你是不是也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