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珩掏出巴掌大的油纸,惹得她眼中突然焕发光彩。
正好她肚子也有点饿了,没想到他随身带了烧鸡!
待她兴致勃勃接过来,一翻开,是一堆裹满糖渍的生姜片。
江揽月:“......”烧鸡呢,怎么是这...这是...
她尴尬地捧着油纸,眨巴着杏眼,多此一举地追问,“这是生姜吗?”
“嗯,生姜是驱寒之物。你不是冷吗,多吃点有益。”
她拿起一小块含在嘴里,生姜浓烈的辛辣之味,险些将她头脑冲晕。多的都还给他,他却是不接。
“都给你。”
“这,我就不要了吧。我不爱吃。”
谢珩被她这话一噎,黑眸一沉,“此为驱寒之物,与你爱不爱吃没有干系。”
她素来挑食,这会儿突然性子上头,手掌骤然收紧,将油纸团在掌中,“可我不爱吃,留给我,也是要丢掉的。你这人管的也太多了吧。”
“丢掉?”谢珩嘴角勾起,却是气得嗤笑一声,自她掌中一把夺回油纸包,“好啊,那就丢掉,喂那只不长心的黑熊去吧!”
他狠狠投掷出去。
油纸包散开,落在洞外野地上。
见他转身利落地躺了回去,还踢了呼噜声震天响的范有鱼一脚。
她干站在原地,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不就是不爱吃这包生姜片吗。
这地方根本不是人睡的,亏得范有鱼睡得那么香。鼾声太吵了。
寻了一个离他们远点的地方重新坐下,她重重叹气,两眼睁着到天亮。
篝火也不知不觉地熄灭了。此时洞外艳阳高照,范有鱼终于打着哈欠睡醒,而谢珩却是三人中最先起身的。
江揽月后半夜迟迟未合眼,精神有点涣散,见谢珩已经骑上了马背。
从树叶间折射下来的光线,灼烧了她的双目。脚下踩到什么,她低头抬脚一看,那些姜片已沾上了污泥。
谢珩也扫了一眼她踩着的姜片,微张着想开口的薄唇忽然紧抿起来。又忽然黑眸一沉,心中郁闷:姜片若是裴煊给的,就不会嚷着丢掉了吧。
谢珩捏紧缰绳,别开目光。
江揽月的注意力都在姜片上,蹲下身子将姜片一片片捡回油纸包里。昨夜是她说话太冲了,也没办法,只要看到谢珩的脸,她就忍不住想使点性子。
过了这么一夜,早上凉风一吹,倒是将她的良心吹醒了。别人给她尝尝,不喜欢也不能让别人丢了,此事错在她,还得挑个时机道歉。
才刚包好姜片放进袖袋中,一阵哒哒马蹄声响起来,抬头去看,少年骑着马儿远去,只看到头都不回的后脑勺。
江揽月挥手大喊:“你走什么啊,带上我啊!”
范有鱼无精打采地挠挠后背,“别喊了,我才是你的难兄难弟,子扶兄哪是个会回头的人呀。这大白天的又不知他生的哪门子气咯,我陪你走回去吧,或是...”他眼睛眉毛一动,“不如我们回城中?”
回城?江揽月望了一眼自己的双腿,摇摇头,“我还不想自己失去双腿,你另一只腿不想要的话,你就这样单脚跳回城中,也是可以。”
接着,她耸耸肩,“反正,别带上我,我可不跟你一道。”
“我这腿也不是子扶兄打折的啊,你怎么也变得胆小起来,”他靠近她,轻撞她的手臂,“该不会是成婚后也熬成小媳妇了吧,我还以为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嫁给谁都不会占下风的。”
此话就是在激她。
偏偏她心知肚明,却还是被激到。
“占着上风口也不一定好,容易着凉。”
“嘿。这能是一回事么,你就嘴硬吧,阿月啊,我还不知道你嘛。”
江揽月嘴角一扯,那股不服输的气性又上头了,“那你就等着看好了,谁最终能占的上风!”
话语间,她激动地一抬手臂,露出一角油纸包。被范有鱼给看了去,直接上手扯出来,嘴上还说着:“刚好我饿了,你这有吃的,怎么不早拿出来啊...”
“那个不能吃...”实际上证明饿死鬼的动作更快,不等她说明原由,只见他脸上浮现了错愕的神色。
范有鱼苦哈哈道:“这,姜片?”没一片干净的,他挑挑拣拣后捏起沾着污泥最少的一片,问:“你从土里刨出来的吗?嘶——不对!这上头还有白糖,好像在哪见过啊......”
在他一惊一乍的言语间,也将江揽月的好奇心勾了起来,睁大双眸静等后话。
“是子扶兄家乡那边爱吃的白糖姜片,据说是能驱寒护胃之效。适合体质寒凉,胃部不适者。”范有鱼道:“昌安城内倒是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江揽月:“你怎么知道这些?”
“前些时日我跟你们喝多了酒,我家中有一奴仆,与子扶兄一样也是临溪县人,就拿了这种白糖姜片给我,闲聊之间才知道。”范有鱼也隐隐有点担忧,“倒是见你气色确实不好,你近来也有不适吗?”
见江揽月低头没有说话,他还自顾自道:“所以酒吧,有时还得少喝......”
他的声音在她两只耳朵里飘来飘去,使得她有片刻的恍惚。
深深地愧疚感,让人抬不起头。
原来谢珩真是为了她才弄来这些姜片,八成还是亲手做的。
这真显得她刻薄尖酸了。
她的身子上次病后才痊愈,加上误食了千年人参,兴许还有司乐坊贪凉导致的不适,横七竖八地挤到一块,如今真是时不时觉得身子寒凉。
无人在旁时,她也常盘算着日后作为“江揽月”这个名字的一生,是该如何走下去。离开了“江二小姐”这个名头,自己又能走多远,是否能在这个世道活好一生?
但对于及笄不久的她而言,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只有一点,是时候将那些娇气慢慢改善,好在日后能够独当一面,不再躲在阿姐跟爹娘之后。只是一下用力过猛,这才一直疏于照顾自己,也觉得这个年纪身子骨正是硬朗康健时,一点不舒服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的。
然而,她身子的不适,居然是被谢珩注意到了。
一时不知道说他是贴心,还是......
有个念头闪现于她心头,但很快又被她否定:谢珩,是不可能对她有情意的。
多半是因为不想她早亡,到时落个对发妻照顾不周的坏名,毕竟身后的底牌在那摆着,她有个闪失,谢家也不会多好过。
嗯,还是因为忌惮她身后江家的力量,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关心她的死活。
“这个还我。”江揽月重新将姜片打包好,瞄到范有鱼那条瘸腿,“我给你寻根拐杖来啊。”
当她折一根粗树枝的时候,那远去的马蹄声再度折还回来。
少年脸上阴郁更甚,“还愣着做什么,不走等着捡树枝生火再过一夜是吗。”
江揽月丢下那节手臂长的细树枝,喜笑颜开道:“没有没有,我当然走!你搭把手,我上不去。”
分了两趟将二人接回后,已是晌午。
小筑外一片狼藉,两家停在外的车马都已损毁,拉车的马匹卧倒着尸身僵硬。
说是要改掉娇气的,可江揽月头一回见这种腥风血雨的场景,吓得脸刷白,捏着指尖克制害怕。
谢珩却挡在她身前,朝后拉住她的手腕,“别看,别想。”
“不,不用,”她忽然挺直腰杆,“我又不害怕这些。”
可微微颤抖的手腕,却出卖了她的嘴硬。谢珩没拆穿她,只是将人领进去。
这时,乌少师与乌盛的那间房听到人的动静,也终于打开房门。
见他们此时才归来,乌盛坏笑着大步走上前,“你们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去哪了?哪里有你们这样的待客之道,我跟我爹等到此时,连早膳都没用。你这么大的地方,竟是连一个下人都寻不到!”
乌少师倒是成了甩手掌柜,不管事,任由儿子在外头交涉。
谢珩略略扫了一眼房内情况,工工整整的,不像黑熊进去过。
“那得委屈一下大伙儿,想要用上第一顿饭食,不如分工一下。”谢珩完全没有跟大家商量的意思,直接分配下去,“乌盛你去林子里砍点木头来生火,范有鱼就负责预备食材,我来掌厨。”
“什...什么?”乌盛震惊不已,满脸地抗拒:“你让我去砍柴!怎还要我去做这些腌臜之事!我不去!你们谢家的下人呢,是不是将他们一早藏起来,就是想为难我跟我爹。”
早知道来到这种鬼地方,就是谢珩挖的大坑。范有鱼倒是没那么大反应,十分认命,不过是让他一个瘸子去预备食材,算起来还要说一句子扶兄仁慈。
“乌弟倒是多虑。我叔父为了改掉我身上的纨绔性子,在我成婚那日就一并遣散了下人,哪有还有下人敢在这待着。”谢珩说的有理有据:“皇后娘娘不也是这个意思吗,这才派了乌少师前来训教我。”
这样一说,乌盛找不到说辞了。似乎一切的根源都是为了改善这对夫妻身上的纨绔,但......此时此事却将他们也一并牵扯进来。
谁想要拿个破斧子满山遍野砍树啊!本就与他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