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乌少师有这种想法,任谁被突然带到荒郊野岭的,都会这么想。
早早料到他们会如此,谢珩却佯装大意,折扇轻敲了一下脑袋,“是我一时疏忽了,忘记告诉二位,如今我不住在谢府,我叔父将我与夫人安置在此地一处清幽小筑。昨日陪我夫人回门,本是昨夜便要回来,中途耽搁了半日。长辈之意,万不能违背。”
早在上马车前,就悄悄与乌家车夫指明了去路,让乌家车夫跟着谢家马车的方向便可。那车夫也是个贪财的,一袋碎银就堵住了嘴。
乌少师板着脸,将乌盛扶正坐好。
“爹,他分明在耍我们!”
乌盛想再多嘴,被横眉冷目的乌少师一把按住肩头。
乌少师也算是为人师表,不会为这点小事轻易动怒,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望着谢珩:“虚惊一场,便无需再提。”
谢太师如今风头正盛,他不过一个小小少师,相比之下人微言轻,即便是奉得皇后口谕来做谢珩江揽月的老师,正其风骨,那也是一桩难办的差事。谢珩是太师的侄儿,江揽月是皇后的妹妹,有这名头加身,多年的纨绔能改好,怕是大墘得大变天才成。
见乌少师没有追究之意,谢珩也回与淡然一笑。
早年叔父入朝为官,便因年纪太小难堪重用受到偏颇,小灾祸不间断,背地里都是乌少师怂恿同僚。每每从太后那罚跪后出宫,途中常碰到乌少师与同僚谈话。
兴许天道真会轮回,自从叔父坐上太师之位后,这个曾几何时拉拢一众同僚的乌少师,风头退减,也开始反过来被新来的同僚使绊子。大抵是见乌少师年事已高,再掀不起风浪,过往得罪的人才逐渐一一反噬。
待到月上柳梢头,他们一行人才到了小筑外。江揽月从中间的马车下来,看到谢珩是与乌少师父子两同乘之时,不经皱眉沉思起来。
总说要同舟共济,关键时刻又单独行动。
本来她以为他们会回谢家,毕竟是带着乌少师父子二人,但路途行了大半还不见车夫勒马时,她便懂了谢珩捉弄人的用意。期间她一度想跳下马车,不愿与他一同蹚浑水,小筑这荒野求生的苦日子,她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然而,跳马车轻则受皮外伤,重则摔死。于是此时,见乌少师乌盛走进小筑里,她立马拔腿就跑,往那林中穿梭。
范有鱼一下马车看到这一幕,想也没想,跟着她身后一起跑起来。
一连跑两个,下人站在原地大声呼喊:“谢夫人,范公子,你们去哪啊!”
听到有人喊范公子,江揽月边跑边回首看了一下,范有鱼几乎快追了上来,她惊呼:“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讲义气,自己跑不带上我,还好...”范有鱼跑得直喘气,“还好我反应快。”
乌少师父子二人还在感叹此处荒凉,转身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赶忙回到马车旁。
谢珩拔出短刃,利落砍断马车前拉车的马匹绳索,然后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什么也没看到的乌少师望了一眼乌盛:“到底怎么回事?”
乌盛抱臂歪嘴笑:“一下跑三个。爹啊,我看咱们也回去吧,他们看着比我还不靠谱。”
“不成。”乌少师拉住乌盛的手臂,“走,进去找个地方先坐着等等。若是等到明日,还不见他们三人归来,我们再告到皇后娘娘那去,也有个妥帖的交代。莫要叫人有了口舌上的把柄。”
那边,一双腿脚哪里比得上马蹄,很快江揽月跟范有鱼便被高头大马拦住了去路。
勒着缰绳,谢珩俯视着他们二人,“都到了,你们倒是跑哪去?”
范有鱼却抢先道:“我,我是无辜的呀子扶兄,我家老爷子真的还在等我呢,见不到我他老人家可得急死。”
谢珩不语,只一味地盯着江揽月,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范有鱼。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范有鱼看得缩了一脖子,适时不再说话,在周围各种东张西望,一副很繁忙的样子。
“怎么,腿长我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江揽月指着谢珩,“难不成如今我江揽月,也归你谢珩管了,我爹娘都...”不等她话说完,谢珩已从马背上下来,步步逼近,她甚至已经握紧拳头,想着大不了打一架,输赢他都不光彩。
然而,他却伸出手搂住她的腰,打横抱起丢到了马背上。腹部顶着马背,她感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正想着怎么下马,马儿却毫无征兆地跑起来。
“诶,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骑着马,谢珩扫了一眼只敢喧哗,不敢跳马的横趴在马背上的江揽月,忍不住嗤笑一声。就这点小伎俩,还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呢。今日他就要让她看看,论纨绔,谁才是昌安城的第一。
回去的路很短,江揽月却受尽了苦楚,明明跑过来的时候都是较为平坦的地面,可在这马背上却颠得不行,哪里有坑,谢珩便往哪骑,似是存心往死里整她。
于是,不难预料,她忍了很久,一下来便朝着茅房奔去,吐了两回才消停。
乌盛家中远房姊妹众多,都常来他家中做客,姊妹的谈话婚前是穿衣打扮,婚后便是夫君孩子,连临盆时都要专门来乌家聚一块碎嘴几句近况,故而,他对女子那些事情早早熟知,心生厌烦看得很轻。
见状,乌盛与谢珩道:“你这夫人怕不是有了身孕吧,也难怪,才成婚没几日,就怀了这孩子...”他故意揶揄了谢珩一眼,“还指不定是何人的,我就说嘛,这妇人要多多调教,你看这出事了吧。”
此时乌少师已睡下,不知这些情况。乌盛自然是更加猖狂,在他们回来之前,趁着亲爹入睡后,已将小筑的里里外外逛了一遍,许多物件都翻了个底朝天。没一间屋子漏看的。
这里有多清苦啊。乌盛以为,那都是谢珩跟江揽月不讨谢太师的喜欢,原本压抑住的气焰,便似添了一把猛烈的柴火,烧得更旺。
见白色刀光伶俐闪过,便见谢珩不知道从哪拿出颗苹果削了起来,还扬眉警示般地望着他,好似若是他再说点什么,下一刀便要落他身上刮皮剥肉。乌盛双腿一抖,张望四周,只余冷清的黑夜相伴,半只人影都没的鬼地方,被捅一刀都找不到大夫及时医治。
乌盛的取笑,正好被捏着帕子擦着嘴角走来的江揽月听到。
她哪里听得这种污言秽语。
更何况乌盛次次找麻烦,完全不将他们江家放在眼里!
“隔着老远就听你在那瞎叫唤。”江揽月伶牙俐齿起来:“你一个男儿郎,为何身上总是一股小家子气。净琢磨女儿家那点事情,吃得太饱,就去跑两圈。”
乌盛面上笑不出来,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大概是看一对二毫无胜算,便见乌盛转身回房歇息去了。小筑内的房间少,他与乌少师同住一间房,合上房门时还阴阳怪气扫了一眼江揽月。
江揽月:“......”
“这乌盛为何总是找我麻烦,明明我们一共三人,可他却只知道招惹我一个。”她忽然反应过来,抬眸看着长身直立的谢珩:“莫非就因为我是个女子?”
谢珩眉梢一挑,转身扫了一下四周,这才回望她。
“范有鱼没回来,他跑了。”
江揽月吃惊地张嘴,愣怔一息后,便道:“真是没义气...竟偷摸着自个儿跑了。”
将最后一点苹果皮削完,一串完美的果皮落入掌心,谢珩将另一只手上光洁的苹果递到她嘴边。
她想也没多想,一口咬住,拿着苹果啃了起来。
谢珩:“放心,他也跑不远,等我找到他,近来这些日子便再也别想跑。”
江揽月捏着苹果,摇头晃脑道:“怎么可能,他长了腿,就会跑。哪里是你看得住的。”
“那就打断他的腿。”
以为谢珩只是说说而已,她挥挥手丢掉果核回房。
在此地沐浴繁琐,她不想劳烦谢珩,就只简单的打了一盆冷水,锁上门后脱去轻薄的外袍,拧干帕子擦拭身子。
熄灯后平躺正犯困,忽然床榻上一沉,她摸黑坐起来抱住被子,“谁,谁!”
明明反锁了房门,怎么会有人进来呢?
胡乱摸着床榻,却摸到一个毛茸茸的爪子......分明不是人,而是兽类。
她当即蜷缩进被子里,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看不到看不到,只要看不到,这兽类就会自己离开吧。
自幼娘就与她常说,若是遇到野兽,良策是躲起来,越跑越会勾出兽类的野性。
背上也一沉,是爪子压了上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动静。
“救命啊——”
忽然听到有人呼救,她咬着嘴里的软肉,心道:救命?先救救我吧。
兴许是这一声呐喊,将这庞大的兽类引开了。嘭地一声,房门似是被撞塌,那兽类的脚步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