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的客栈里。

“小津，我现在手软腿软脚软的根本跑不远，你何苦在我面前坐如钟？”苏更阑发愁地扶额，“我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奔袭回显阳城，所以你真的不用把我绑在这儿。”

此时此刻，苏更阑身上束缚着几根柔软的棉绳，分别巧妙地限制住了他的双手双脚，不疼，且可以做些局部动作，但无法很自如地走动或自理。如果想打人，得劳烦别人给他递一下工具。

苏先生扬起了高傲的头颅，然后小津给他手里塞了个茶杯，紧接着坐回对面，死板的脸上透出一股子二愣子的气质，“将军吩咐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您离开我的视线，他说您这人鬼点子多，绝对会乘人不备偷偷溜走。”

“我真服了。”苏更阑咬牙道：“我发誓，发誓好了吧！我真不会偷跑的！”

哪料小津充耳不闻，“将军还说了，您说的话那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尤其是发誓。”

“那我要撒尿！”

“您方才去过茅房了。”

“啊啊啊！”苏更阑把茶杯朝小津的脸砸过去，但因为动作受限而失了准头，只见小津稳稳地单手接住差点坠地碎掉的茶杯，再把它稳稳地送回给苏更阑，“苏先生，您可以再重新扔一次，这次要向右偏两寸。”

苏更阑：“......”

主仆二人你来我往的，已经这样僵持了半个多时辰。

苏更阑无奈苦笑了两声，“求求你了小津兄弟，宁叔现在生死未卜，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睡觉养病，你好歹让我和宁谦见一面问问他在宅子里发现什么蹊跷了行不行？”

小津状似思考，沉默了两秒后说：“宁谦回来后我会叫您醒来的，但您现在必须听军医的嘱咐尽快休养身体，否则即使宁谦带回了线索，但您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您说呢？”

苏更阑无语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不了侍卫完美的逻辑。但他说不上来咋回事，有种被人支配控制时的不爽感，而且是很不爽。他看着一脸忠义但不知变通的小津，透过他望见了万尧清那张严肃冷情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哆嗦。

怪不得我说远走高飞时居然没拦我，原是本就做好了送我离开京城的打算。可是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是大非呢？何至于专门把我支开？

苏更阑默默地躺平。心中猜测着这事肯定和宁家有关，否则没必要支开我和宁谦。然而越推理就越迷茫，模糊的猜测不足以细化真相，反而让人因为摸不着头脑而烦躁。

此时小津妥帖地抱来绵软的衾被，“将军挂心您在外奔波劳累，怕您住不惯外头的酒馆客栈，吩咐我特意把您在府中常盖的被褥都带上了。”

苏更阑垂眼一瞧，还真是上次在他家盖过的。上面余留着淡淡的皂角香气，似乎还夹杂着不知名的野性的气息。他有点脸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翻了个身。

“苏先生，您能相信我们将军吗。”

“什么意思。”

“将军他不会伤害您的。”

“欺瞒也是一种伤害。”

“将军他......”

“我睡了。”苏更阑闭上了眼睛。

他来到越城后必然能得知宁家出事，所以万尧清的本意并非隐瞒，而是...拖延时间。从越城即便以最快的速度重返显阳城也至少需要五六日的光景。往返这一趟消耗的数十日光阴，想必等他回去时，惊涛骇浪早已变得风平浪静。

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万尧清在世人眼中是冷血弑杀的煞神，是高不可攀的尊贵世家；但在穿越而来的苏二代眼中，他只是需要巴结讨好的金主爸爸，还是个动不动就吃人嘴子的土匪流氓。

苏更阑很确定一件事，土匪对他耍流氓的原因是看上他了。

啊，烦。

一阵极其强烈的困意突然涌上脑门，苏更阑上一秒还在想事，怎料下一秒就er的一下失去了意识。

茶桌前，小津吹灭了手中的一根安神线香。“我去去就回，你们看好苏先生。”他对两名玉骨暗卫低声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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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宅内自然是一片死寂气氛。

脚下踏过的一砖一瓦都余留着活人生存过的痕迹，园子里和屋内所有的摆设都整整齐齐，只是都落了一层清灰，证明着此处荒废的时日并不长。结合江湖郎中的描述，估摸着是半个月前出的事。

郎中只说，“一夜之间宁家的人就凭空消失了，坊间都传言宁家几十口人被山里的妖灵捉走了。”

宁谦安静地观察过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打斗残杀的迹象。所有人都不见了，似乎真是完全地凭空消失了，处处透着一股诡异。他的脚步最后停留在后厨，借着惨白明亮的月色，能瞧见砂锅里在人走之前应该煨着汤，只是那汤汁此刻正散发着腐臭味儿，直熏得人能掉出眼泪。

“发现什么了？”问话的人是小津。

宁谦转身，看着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死对头，沉默着摇了摇头。

“苏先生已经安置妥当，他临睡前念叨着等你回去，调查宁家的事不急于一时，不如你今夜先回客栈修整一晚，待天亮后再...”小津的话没有说完，宁谦忽然皱眉，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灶台处似乎传来异动。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一个游荡人间时经常风餐露宿，为了躲避林中猛兽而练就了极强的耳力；另一个上过战场，要在咆哮厮杀间随机应变，反应力自然高超精绝。

宁谦打了个手语：【左侧，有人】

小津悄悄地握住了剑柄，单手回了一句：【动手】

眨眼间二人迅速调转位置，由手执利剑的小津率先刺向声音源头，宁谦飞身踏上灶台紧接着踹翻可疑的柴火堆，尘土飞扬间配合极为默契，他们甚至都忘了询问对方为何都会打手语，也忘了平时针锋相对的斗嘴，这一刻的两个少年人目标一致。

“何人藏身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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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将军府内，疯癫了多日的赵仵作忽然安静下来。

“哥...”

赵氏酒楼的东家赵宽被抓来照顾仵作弟弟，多日过去都毫无进展，夜里突然听见弟弟唤自己时因过于激动而当面哭了出来，“你终于清醒了哇！”

“哥，你别惊扰他们。”

“好好好，我小声一点，你终于恢复了，你可知父母在家中有多么思念你？”

“哥...咳咳！”

“哥给你倒水喝！”

赵仵作半趴在床上，费力拉住了哥哥的衣服，“哥你先听我说，你可知苏更阑在何处？”

赵宽只好先放弃倒水，转身蹲下双手握住弟弟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答：“听说近日去越城看望他义父宁老爷了，他走之前特意给我留话道你若痊愈康复，一定得告诉他一声呢。”

“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本想着将秘密永远咽进肚子里，可那日苏更阑拼死护我性命，我欠他大恩，不得不报答这份恩情。

这几日我从将军府里听到不少下人间的交谈，这才知道他为了调查宁安旧案故意经商结识权贵，为了保护哑娘而不惜得罪外邦来使，如此一个心思澄澈的人，我相信他值得托付我躲藏几年死守的秘密。”

赵宽一听这话，意识到弟弟近日便是在装疯卖傻了。

赵仵作目光坚毅，“当年古城大火时，卷宗上记录着的死尸人数不对。”

赵宽瞪大了眼睛。

“宁安城里一直有个神叨叨的灵婆子自称占卜者，常年隐居在一座破败的小寺庙里，名唤巫奇朵，我在查验尸体时没有发现她，幸存的聋哑人里也没有她。”赵仵作说：“她或许是那场灾难的居高临下的唯一见证者。”

“如果有她帮我作证，我就有办法和幕后黑手彻底斗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