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的那头在斗嘴，这头在施针救人。

见过大风大浪的军医格外稳重，而那乡野郎中遏制着紧张，好几次偷偷打量宁谦，生怕自己再被迁怒。

不多时，榻上狂躁的苏更阑逐渐平稳下来，不再继续挥手踢腿和胡言乱语了，也不再乱滚乱翻了。所有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军医收好药箱，说：“苏先生许是中毒了。”

这话一出，斗嘴暂停。

宁谦刚落下的心复又提起，“中毒？”

小津同时开口：“何毒？”

这时苟在角落的郎中弱弱道：“此处距离越城已经很近了，越城有一名扬天下的美食，唤作曼陀菇，因中毒后极易产生幻觉且神志混乱而得名。”

“这种蘑菇口感温润、肉质紧实，无论煲汤煎炸都十分鲜美，故而颇受民间喜爱。”郎中说：“瞧着病人表现出的各种症状，想必是吃了没做熟的蘑菇吧。”

全场安静。

最尴尬的就属宁谦。

“呵。”小津不留情面地冷嗤一声。“傍晚酉初，拒绝农家炊烟且执意要亲手煮蘑菇汤的是你吧。”

宁谦惭愧的背过身去嘀咕：“我还不是担心那农人来路不明，万一他要害我大哥呢？”

不知道那碗蘑菇汤具体能有多难喝，反正小津在暗处看见苏先生当着宁谦的面喝完了，但是很快就进了树林，偷偷扶着一棵树全吐了。

小津的脸上先是写满了不可思议，后想通了什么，淡淡评价：“你一个人在外面能活到现在也算不易。”

“你什么意思？！”宁谦转身，仿佛要原地找人干架。

小津说：“你听到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此时郎中不像刚才那般卑微地站在人后，而是满眼激动地走向宁谦，大声叫道：“宁小公子！”

宁谦要骂人的嘴登时闭合，有点呆愣地望向热泪盈眶的老乡，“你认识我？”

“哎呀！哎呀！”郎中猛拍大腿，因为过于激动甚至在原地蹦了两下，“我有幸去宁宅给宁老爷子看过诊，一日问诊时巧遇老爷子作画，无意瞥见过公子的画像，那画上的宁公子当真栩栩如生！我个老糊涂怎的才反应过来呦！”

宁谦哈哈笑了两声，“但您这表情怎么怪怪的，看起来又高兴又难过的......”

老郎中扑通一声跪下了，当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宁公子您快回家看看吧！”

“宁宅...宁宅早都出事了！”

-

地笼内。

剔骨刀尖锐冰冷的刃紧紧贴在失去光泽的老皱皮肤处，当它即将刺下去的一瞬，一声急厉的地呵止将这场杀戮暂停---

“万万不可！”

老管家几乎是飞扑上前的，“镇西将军已探查到宁老爷的下落，他至多一炷香的功夫便会抵达此处！公子！切莫和将军府起正面冲突啊！”

陆家松的表情忽然变得隐忍可怕，“滚---！”他一把挥开管家，极其不耐烦地低吼道：“我何故惧他一个哑巴？！”

“你们一个个的唯他是从，有谁在意过我是否真正愿意回京搅入纷争？狗屁丞相府！你现在就去给你那该死的丞相汇报，说我今日偏就违逆犯上了！”

老管家除了脸色凝重一些之外，对此污言秽语并未表现出特别的态度，像是早已习惯小主人这副肆意妄为的做派了。

“您和老丞相对着干又有何益？他老人家运筹帷幄来的一切最终都会留给您的，无论是声望还是家资，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啊。”

“运筹帷幄？”陆家松不屑地冷笑道：“我这私宅替他完成了多少阴暗的勾当，有多少忠臣良女被暗地里在此处虐待至死，你居然把这杀人窟比作运筹帷幄的朝堂？”

“哈哈哈......”陆家松疯癫的笑着，“既然如此，那我今日把你也一起运筹运筹，如何？”冰冷的刀尖指向了老管家，老管家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抹恐慌。

陆家松猩红着眼，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符合年纪的悲怆愤怒，他扯着管家的领子嘶吼：“你们安排赝品扮演我时，怎就想不到有朝一日被反噬呢？”

热水桶中的宁老爷早已不省人事，挂着湿哒哒的血水被侍卫无情地捞起，然后抓着一条腿走向地笼之外，仿佛只是拖着一个被人弃之敝屣的脏污秽物。

陆家松明知自己无力与他们抗衡，可是长期忍受这种被人当做棋子的生活是会厌倦的，厌倦到一定程度便会崩溃、狂躁，最后失控。

于是他掐住了老管家的下颚，老管家连一声痛叫都发不出来，“嘎---”是骨头脱臼的声音。

陆家松把他的下巴掰掉了。

他幽幽低语：“我娘原是书香门第，老家虽不如丞相府高官厚禄，但在当地也是备受尊崇。我娘生的美丽，人也温柔，原先早早许配良人，怎料却在成婚前夜惨遭奸人侮辱...你说，我究竟该唤他一声祖父，还是父亲呢？”

“他教我栽花，教我施肥，我这院子里的花越是好看，他就越高兴。”陆家松有些失神，“我一日一日的长大，为了讨他欢心便特意学着沤肥和翻土，直到我发现了这座地笼，直到我亲眼看到我娘残缺的四肢被当做这里的饰物，肉身被捣烂成肥料......”

他痴痴傻傻的笑着，眸中泪光闪烁。他的眼神不知望着虚空中的哪个点，没有看捧着下巴绝望磕头求饶的老管家，也没有在意被拖走的奄奄一息的宁老爷。

利刃戳进了管家合不上的嘴。

“我苦寻这世间最美的美人骨，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