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池映雪敲了敲医务室的门。
门没关,她故意放重脚步走进去,并没人在。
早就听他们说过这位许校医神出鬼没。她刚来虹文那天也是,做完检查把单子留在桌上就走了,最后还是李闻蝉锁的门。
池映雪抽出两根棉签,将碘伏开盖,点了点李闻蝉的腹部。
上药吧。
不是很痛,痛到呻吟吗?
李闻蝉关好门,仔细检查过无人跟上才松了口气,一回身就对上她安静的视线。
他喉结滚动,摸了摸鼻子,捂着腰挪过去。
药味逐渐浓烈。
两个人坐在医务室雪白的病床上,还是初见时那一张,中间隔了半米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李闻蝉低下头,朝她那边瞥了一眼,合上碘伏的瓶盖。
冷白色的手指没有表情那样不迫,匆促莽撞,不慎沾染难闻的药液。
竟也没有处理,反而在手机上打字,他没调静音,键盘的响声不知该说清脆还是沉闷。
「生气了。」
没错。
很生气。
“也是。”
手机顷刻就被收起来,低沉的声音似笑非笑,回避她响起。
“我答应过你不打架,食言了,抱歉。”
“而且我打的是你……”
李闻蝉不想说。
池映雪忽然哼出一口气,旋身瞪他。
她不生气才见鬼。
打架就打架了,他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为什么突然揍沈星桥,就和之前打宁世延一样呗。
可是,他刚才在那里鬼哭狼嚎的,装什么呀?
系统:[宿主你就承认吧,刚才男主大人喊那几声的时候,你可想不到这一点。]
短暂疑惑后,宿主一看见男主可怜兮兮的样子,脚都快跑出火星子了!
池映雪在李闻蝉看不见的角落拍了它一下,赶走拆台的小系统,重新坐正,却正好与李闻蝉四目相对。
“喂。”
李闻蝉知道她听得见,却不禁问,“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沈星桥才会受伤。”
……
不知道为什么,池映雪在那双深黑色的眸中看见一闪而过的复杂。
怎么说呢。
像水,深沉,幽暗,即将吞噬一切;
又像火,熊熊燃烧,火星子四溅。
但是,不然嘞。
她亲眼看到的,是他把人家给打了,那么重的一拳。
再说,李闻蝉可是单枪匹马制裁持刀恶徒的男主,沈星桥能打到他吗?
“你就偏心眼吧。”李闻蝉又一次突然开口,“不,你是缺心眼,他都那样对你,你还担心他。”
静默几秒,他又道:“……我不嚎几声,你会跟我过来?”
这态度很不对,池映雪皱起眉。
还没想明白,李闻蝉已然扶着腰起身,擦净手上那滴药渍,重新挂上拽拽的笑,朝她伸手。
“行了,你就当我没说……!”
一瞬间天翻地覆。
池映雪用力握紧他的掌心往回拉,将他扑倒在床上。
李闻蝉:!!!
柔软的碎发垂落,若即若离地搭在他脸侧。
肌肤传来一阵酥,很痒。
不知是随风微动的头发、身上女孩的呼吸,抑或是其他什么。
池映雪自己也有点懵。
咦?
怎么真的扑倒啦。
他躲都不躲的。
池映雪对李闻蝉的配合相当满意,眯着眼掀开他校服的衣角。
如果只是装样子,起身时怎么会无意识扶腰呢?除非——
李闻蝉喉结滚动:“别……”
猛然打住。
不是,为什么这场景,这话,听上去这么奇怪?
他还在胡思乱想,上方传来一声细细的吸气。
校服被掀起,精壮而清健的腹肌随之显露。
池映雪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上面。
他真的受伤了。
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冷色肌肤上深红色的血痕。
李闻蝉:“嘶。”
这下是真的。
…………好凉。
池映雪赶紧缩回手,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点太、太奇怪了!
她急急忙忙从他身上下来,刚起身,医务室的门被推开。
池映雪、李闻蝉:“!”
一人抬眼,一人将脑袋后仰,两道视线蓦然射向门口的许校医。
许校医叼着冰淇淋的塑料勺,抬起手掌,“…嗨?”
李闻蝉:“请出去。”
许校医立马关门:“okok,你们继续!”
“………”
“………”
大门再次紧闭。
池映雪脸蛋通红,飞快地弹到一侧,抠动床角的金属边边。
李闻蝉清嗓子清了好半天,她回过神,重新拿起棉签和碘伏,这下他倒是肯乖乖配合,掀衣服上药,只是时不时瞥一眼她的眼色。
池映雪用沾湿的棉签在伤口打圈消毒,嗓子眼有点堵。
这么大一道划伤的口子,沈星桥难道是金刚狼吗?
——所以,莫非他昨晚出去,遇到了什么危险?
池映雪将消炎药膏狠狠按揉在伤口,像宣泄,又有些茫然失措。
她其实偷看到章子健私聊李闻蝉发消息告知情况,就在沈星桥来办公室之后,苹安出现之前。
看聊天的界面,他们应该一早就开始联系,估计李闻蝉早就往回赶了。
但他受伤了啊!
受伤了还要匆匆忙忙回来,平时上学怎么不见他这么积极!还有,还有带她去兜风,他也不怕伤口发炎……
还有脸上那道细细的血痕,她以为又是别人的血,离得近才发现是他自己的。
………真的笨死。
池映雪听见李闻蝉因为疼痛忍耐的轻声,改为缓缓点揉。
笨的无可救药了。
他真以为受伤是什么勋章吗?
忍痛声停,闷闷的笑响起。
李闻蝉的黑眼睛亮亮的,手撑脑袋,忽然捏了捏她的鼻子。
他抽出一张面巾纸,很轻柔地帮她擦眼泪。
要不是这样,池映雪都没发现她哭了。
“好了,好啦。”
他还嬉皮笑脸的。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哪有那么娇气。”
李闻蝉笑得顽劣,吊儿郎当又散漫:“事有轻重缓急,小伤而已,我身体好,比起这个,某人的心理健康更重要是吧?”
语气像在开玩笑,轻描淡写的,一点也不认真。
池映雪嘴一瘪。
李闻蝉举起双手,湿润的面巾纸在手中晃荡,宛如投降的小白旗。
“好好好,我错了,你接着哭。”
他眸光一转,任由池映雪哭到发颤的手在脸上贴好创可贴,然后按住她,抽出无菌纱布,自个儿贴好伤口,起身又蹲下。
“哭起来还挺好看的。”
白色光芒晃眼,池映雪抬掌遮住,突然发现李闻蝉正在用手机拍她:“三二一看镜头——”
池映雪赶紧去挡,但没什么用。
咔擦几声连拍,他的手更快。
李闻蝉蹲在她面前,握手机那只手悠闲地搭在离她很近的被褥上。
笑得肆意又张扬,直到对上她颤抖的睫。
刚刚上药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颤抖,颤栗,像两只粉红色蝴蝶。
他甚至听不见她的心声。是在难过吗,还是有一点点心疼。
是为他哭,还是想到了同样受伤的,别人。
还是……害怕呢?
李闻蝉想到昨晚。
他踩在童年旧友的手背,最后一丝被封存的温暖也散去。
扭曲的声音从底下飘来:“是,一切都是我筹谋的又怎样!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得天独厚,尤其是你,李闻蝉!”
“从小时候开始,所有人都是你的陪衬。我就是想看你失败,看你摔下来的样子,很难理解吗?”
李闻蝉没有理睬,蒋傅忽然放声大笑,在夜间的公路段显得格外诡异,像一语成谶的诅咒。
“你以为大家都捧着你,喜欢你是吗?”
“那都是因为他们还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你好像总是能看透一切,洞察人心,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窒息!”
“你这样的怪物,但凡别人开始了解都会恐惧。”
蒋傅粗喘着气。
李闻蝉的手机提示音响起。
「不好了蝉哥!快看这个链接,雪神有难!」
“永远不会有人真的爱你。”
趁他查看消息的空隙,话语和不知藏在哪里的利刃一起划来。
医务室里窗明几净。
李闻蝉拂去雪白被褥上格外明显的尘粒,唇角渐渐收敛。
“池映雪……”他叫她,“不要怕我。”
风将细密的黑发吹起,影动遮盖眉眼。
莫名其妙,池映雪很想摸摸他的头发。
李闻蝉并没注意到,先一步起身,头顶瞬间离她很远。
“啊对了。”
他拳砸手心,拉着她走向盥洗间。
池映雪的手心被他牵到水龙头前,事先就调好的热水,温温的,刚刚好。
哗——
手上的药味慢慢褪去,借着他在旁边水龙头洗手的动作,水流冲刷皮肤的声音很悦耳。
就像是她听见自己洗手的水花声。
好神奇。
哗声中断。
耳边多了更加温热的气息:“你怎么学会的上药?”
这么熟练。
池映雪又把手洗一遍,低着脸,眼珠乱转。
“……还装没听见。”
李闻蝉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嘀咕道,“真想快点见你之前那两个朋友。”
李闻蝉看起来是医务室的常客,用干燥的白毛巾帮她擦完手,又顺手挤了两泵许校医的护手霜给她。
池映雪将白色的流体抹匀,听见他走远好几步,给胡挚发语音。
“虎子,我必须纠正你一个观点。”
“老男人怎么了。”
李闻蝉单手插兜,半边身子靠墙,勾唇淡笑,“年纪大的,会疼人。”
池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