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道?”
“二位仙主的道儿。”
被他这么一说林念道有些回忆起来了,他再一看周围,安岚和吴遇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于是一行人点头应和,转身却从客栈后门绕了出去。
不秋城没有什么不成文的野蛮规矩,倒是有个搬不上台面的怪异风俗——不秋城的名声在最初也是靠着这个流传而开的。说来也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秋城的主道上每日都要上演两场红白喜事,这两场红白喜事不能错开,一个白日起轿,一个白日出殡,每日都要在主道上撞个满怀。这主道就是方才他们驾着马车行过的大道,这道又平又宽,更是能容纳三架马车并排行驶,并不存在谁赌谁路的情况。可一个起轿的和另一个出殡的,却在这么一条宽敞的大道上不肯退让,因此造成了堵塞不通的局面。这一红一白,双方可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传说一家老爷是从商的,另一家老爷则是当官的,两位老爷从好友到反目成仇,是拧巴了一辈子、也是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的关系,碰到大事更是相互犟上了,一根筋地要同对方争斗下去。因此红白喜事在同一处地点、同一段时间碰上,一方觉得另一方晦气、另一方则觉得一方不肖,两方各自难以进退,就这么僵持着斗到了太阳下山。
好事多磨,却没想到起轿和出殡也能择日改期。第二日同一时间,想要再次重来的两家都和前一日一样撞了个凑巧。于是在不秋城的主道上日日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码,一道红衣队列和一道白衣队列,有时盛气凌人地骂骂咧咧,有时兴致缺缺地对上几句,却是刮风下雨雷打不动,从未缺席。
后来听说,这一家的少爷少奶奶已经诞下了第二位大胖小子,另一家逝去的夫人已被老爷悄悄封棺埋葬。每日对上的不过是缺了人的喜轿和空了人的棺材,没有什么真家伙待在里头。时间久了,闲话传开了,许是红白两列的人也不想再装模作样了,他们每日嬉笑着对上面,又在原地说说笑笑一整天,占了道却没人赶敢,喜轿和灵柩里待着的两位更是被赐名为“仙主”,已经变成了当地有名的风俗活动了。
林念一行人偷溜到主道上时,这项已经成为了风俗的仪式还没开始。周围的百姓似是看出了他们的外人身份,便好心提点着还未到开始的时间。
“每天都会有人来看吗?”
“本地人不会,感兴趣的都是你们这样从外地过来的人。”
周围百姓忙忙碌碌,但也有刻意挪开自己的摊头让出位置,不多时后,主道变得比方才更为宽敞开阔了,颇有一种迎接远方过客的隆重感。
等待的间隙给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林念挠了挠头,犹记得上一次体会差不多的风俗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时间一到,左右两侧便响起了杂乱的唢呐声。两班吹手精神走来,一班吹得热闹欢腾,一班吹得凄惨悲凉,交杂在一起让周围都变得有些乌烟瘴气。随后两边领头的走近了,二位一个生着三峰眉,一个生着八字眉,皆是目光尖锐犀利,从对视开始便互不相让。三峰眉身后跟着喜轿,那喜轿被四个人抬得晃晃悠悠,一看就没什么重量。八字眉身后跟着灵柩,那灵柩倒是抬得稳当,只是托举的八个人满脸轻松,一路走来甚至连大气也没有喘。
白色的纸钱飘飘散散,在白事这一端缓慢落下。队伍行至林念附近,便有一张纸钱恰好落在了林念脚下。
林念短暂地瞥了一眼,抬脚又将纸钱踩在了自己鞋底。他心生一计,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动了几下,随后用看不见的速度挥出了一张画有符文的往生钱,任起同其他的纸钱一起,在空中飘飘然翻飞起来。
起初并没有人在意这张奇怪的纸钱,直到它突然降落,紧接着像是涂满了浆糊那样粘在了灵柩的顶头上。
一位吹手大叫起来,在盛行了几十年的仪式上还是头一次发生这样的意外。八字眉企图用手指将它捡开,可试了几下却从指缝间轻易滑溜了出去。于是他改用整只手,最后更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拉扯,可画满了符文的往生钱在一众平平无奇的纸钱中是显得如此特殊,它就像是认准了这个灵柩,一动不动地吸附在了上头。
白事这一边瞬间恐慌了起来,他们的异样传给了红事这一边,两边的唢呐双双停歇,只有红事这一边不住传来了“怎么了”、“怎么了”的问讯。可面对三峰眉的追问,八字眉始终哑言,而后他一招手,白事的队伍在原地来了个大回头,竟是破天荒地让出了主道。
几十年里,这场红白相撞的戏码头一次迎来了第二种结局——白事不敌红事,先一步撤退了回去。
白事退,红事却未进。循规蹈矩的人做惯了寻常事,突如其来反倒无所适从。白事已经撤出了一些距离,林念看准时机做了几个咒诀,那画满符文的往生钱突然从灵柩顶头上飘离了出去,又再次径直落在了另一端的头上。
抬着灵柩的脚夫发出惊恐的叫声,手上力道一松,将灵柩一角重重砸到了地上。
随后整个灵柩都被摔落了下去,唯独那张往生钱还牢牢地粘在原位。
“鬼!闹鬼啦!”
“别慌!别慌!什么鬼啊!哪有鬼?!”八字眉走出来主持大局道,“办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什么意外,我们可不兴自己往晦气上撞!”
“管事的!这纸钱扯不下来!”
周围百姓呼啦啦在外围站了一圈,这倒方便林念混入其中,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只身往前挤进,唯独一直关注的萧歌勉强跟着他冲进了人堆。
“多叫几个人一起拉!”
八字眉一声令下,脚夫们很快排成一排拉住对方,可画满符文的往生钱好像一头深陷沼泽的老牛,一群人累得满头大汗却依然换来了纹丝不动的结果。
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模糊的一声:“会不会是有人搞鬼?”
许多人听到了也并未在意,可从事这一行久了,心中仍存有警惕的八字眉不可能忽视这点提醒。在林念的视角下,八字眉突然打了一个机灵,或许他也觉得“画满符文”这一点颇为奇怪,在短暂的观察和思索过后,他喊住身后跟着的一个下人,说道:“去找个除祟的过来!”
“除祟?祟……这里需要除祟?”下人显然吓得不清。
这倒不能怪他见识少,实际周围的百姓都被吓了一跳,此前不秋城不仅是因为红白喜事而闻名,其实还因为他们城里已数十年有余没有出现过浊灵了,年轻的一辈恐怕也是从未亲眼见过祖辈口中提过的旧物,因此比起胆怯害怕,兴许还是翘首企足的心情更多一些。
“对,去找!城里找不到,就跑出去找!”八字眉火急火燎地下达指令道,“快去!把这件事也禀告老爷!”
下人忙不迭地应下了。
灵柩被扔在了原地,一时间谁也不敢接近周围。等到午时过后,那下人领着一位纤细没脖子的人风风火火赶来了。
那没脖子的人是个小有名气的除祟师,自称会点巫术,同江湖上盛行的派系不同,他所精通的是下蛊等巫妖之道,可看其自身却没带上任何一点和邪祟沾边的气质,反而有些过于纯粹了。他应下了八字眉的嘱托,围绕灵柩绕上了整整九十九圈,然后他从一个小瓶子里掏出一些透彻的不明液体,将其捻在指尖撒向了画满符文的往生钱。
往生钱一动不动,旁人看着茫然,可这位没脖子的除祟师却说道:“这东西显有不祥之兆,待到明日早晨才会激发出来。”
于是清清楚楚听到一切的林念,在到达不秋城的当晚就干了一件大事。
这事他一个人可干不了,林念深思熟虑,在周围人全都睡下之后敲开了萧歌房门。
“萧歌!萧歌!”
躺在床上假寐的萧歌因为心中有事有些难以入眠,而此刻那个让他有所担忧的人正敲着自己的房门,似乎自投罗网地要来替他解开隐秘的烦扰。于是萧歌立刻起身想让公子进到屋里来,可没想到林念冲他疯狂招手,似乎是想找他往外头走。
“快跟我出来!带上你所有的符纸!”
萧歌听话照做,什么都没问地跟了出去。
“我一个人干不了,你得帮帮我。”待走到空旷一些的位置,林念急不可耐地同萧歌说道,“你的符纸我们一人一半,把它们全都贴到门上去!”
萧歌一定会百分百帮助他,林念对此有着十足的自信。
萧歌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展开来道:“直接贴?可这些都是空白的符纸。”
“不需要多精致,随便画上一些就行了,他们看不懂才是最好。”林念已经将符纸一分为二,递了一半塞进了萧歌手中,“每家每户都贴一张,如果不太够,就往平日里人多的地方多贴一些。”
萧歌还想问些什么,可林念已经转身跑去,萧歌还是叫住了他:“是为了我的事吗?”
林念朝他笑了一下,只道:“还得再憋一会儿。”
萧歌心下了然。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唯独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第二日清晨,连番异样在不秋城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没脖子的除祟师几乎是被人从被窝里一路拖出来的,站到街上时就连眼缝都还没完全睁开。
“小师父,你看看这……这又是什么情况?”八字眉脸色苍白着说道。
没脖子的除祟师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绕着周围又转上了好几圈,又贴在那一张张符纸上反反复复地揣摩,这每一张都长得差不多,细看上面的符文却各有千秋。但无论如何,想必都与他昨日预判的场景截然不同,也就一会会儿的时间,汗液浸湿了他的后背,没脖子的除祟师十分尴尬地承认道:“看不懂符纸的意思。”
“看不懂,怎么会看不懂呢?”八字眉在一旁着急道,“你是行家啊!”
“行家也没有啥啥都懂的啊,术业有专攻,你们得找个专门看符纸的来!”
“去哪儿找?”
“再让昨天的小家伙跑去问问!”没脖子的除祟师两句话过去后又重新硬气起来,“昨天那地方还有不少人,我和他们都有过交道,我记得……好像有个人家里就是做符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