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具尸体在湖上漂了几个时辰,就算每具只来得及散发出一些臭味,混合在一起也足够当作一个杀伤力十足的臭窟。这股味道击退了居住在周边的居民,却是像毒药一般勾引着好事之客,这么寥寥一眼望去,似乎湖上漂着多少人,岸边就站着多少人,他们看着不动之身指指点点,好似事不关己,又好似与自个儿息息相关。
安岚没打算隐蔽自己的出现,这群人能够忍受臭味留在这儿,多少存了点看好戏的意思。
他的身后跟着许多“寨民”,他们留在三不朽已经有些日子了,安岚不确定他们究竟还留有多少热情,但长此以往恐怕最早的好奇心已经消磨殆尽,如今让他们忍受难耐的气味同他前来,他已心怀感激。
总之这事儿得快些解决,不管如何都不能将“寨民们”牵连进去。
不用他开口说话,刚是走到岸边不远处,似乎一直“放哨”的那人很快就锁定了他的身影。于是,一呼百应,更多的人朝这边望了过来,他们的动作很齐,眼神十分犀利,像一群小动物般警惕着突然闯入的侵入者。安岚突然间成为了视线焦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光是出现就获得了全场瞩目,前头全是人,身后又跟群着自己要保护的人,安岚夹在中间有些异样的感觉,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稳着原先的步子缓缓往前走去。
“哟,这么多人啊?这湖里鱼是泛滥了还是怎么着?腥味都传到我寨子上去了。”
嘴里这么说着,安岚习惯性地开始打量起即将接触的人们,那些人的特征十分好抓,不是外形或是头发、气质一类的,而是他们的腰间都挂着两块东西,这东西十分吸睛,乃是两块一模一样的木头鱼佩。
有点意思了,没有四元老,也没有眼熟的人,但这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个“浦弦”。
“你就别在这儿装了,这么多人在这儿,赶紧认了你的罪行!”
“罪行?我天天候在铺子里吃香喝辣,什么时候过日子也是种罪行了?”
安岚往后一仰,紧跟着抬起双臂挥了挥,可惜身后的“寨民”茫然无措,压根没懂他的意思,他幻想中的呼应场面并未实现,这让他少许地感到受挫。
“这就是罪!你的寨子留在三不朽就是罪!”
“你敢数落我?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这个!”那人拍了拍腰侧,两块鱼佩被他拍得互相间砸出了节奏——一听便是什么垃圾货的质感,“我就是这个,我当然有资格数落你!”
安岚觉得有些好笑,无奈间又带着离谱的观感,因此问道:“你是这个?我可不懂,你是什么?”
“甄音殿!”那人的声音还带着些胆怯的颤颤巍巍,“我是甄音殿的人!”
“带着鱼佩就是甄音殿的人了?你新来的吧?我还没听过这样的规矩。”安岚指了指他道,“现在阿猫阿狗都敢自称了,你们知道这鱼佩是假的吗?真的可不长这样。”
“胡说八道!给我们的人可是甄音殿的四元老!”
“四元老?也是假的吧。”
“你如今在这儿就说明都是真的。”那人似乎真的确信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几番问话也百般自信地答道,“三不朽的野党生出个九九寨,九九寨和甄音殿乃是势不两立的关系!”
“哦,你们听说的是这个版本。”
“我们要替甄音殿平反逆贼!”
“嘿——”
乌压压一大片人在呼号进攻的呐喊声中达成了惊人的共鸣,这让刚才想试却事与愿违的安岚不悦起来。他看着面前这群人,只觉得他们空有体格却不长脑子,对待这样的愚人似乎没什么好说的,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会听,更别期待三言两语就能纠正他们的固执了……
“那我把尸水洒到你们身上也可以的吧?”
对面的人似乎没反应过来,木讷地问道:“什……什么?”
“你都泼到我们身上来了,说这些人都是九九寨杀的,啊……哪怕九九寨的人压根连寨门都没有出过。”安岚悠闲地抖着腿说道,“撒谎造谣谁不会呀?那我就同别人说,一直以来护着三不朽百姓的甄音殿,居然真的有一天,对着自己的同类手起刀落了……”
“你!”
“……到时候我化为正义之身,从这场乱战中独活下来,那这之前之后的种种,可不就能由我随意编造了吗?”
“老大!”
“没办法了!打!”
安岚看着突然冲上来的人群,这才心道不妙,他原先只是想耍着他们玩玩,哪像几句话就激怒了对方。他拔剑相迎,却又不得不展臂护着身后的“寨民”,他们中大半部分只是清扫院子的杂役,这辈子甚至连刀剑的柄都未曾触碰过,就这么让他们迎敌不得等同于直接冲上去丧命。因此短短交接几下安岚就吓出了满额头的汗水,他一边击退着正面的刺客,一边又护着身后的人往安全的地方退去,好在他们并未吓得尿裤子,只是在震惊过后,选择了听从安岚的安排。
可这样并非长久之计,这些自称“甄音殿”的新人很快便琢磨出了安岚的担忧之处,于是人群开始向他后方包围,一两只臭鼠钻开空隙,趁人不备就要留下“咬痕”,然而安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匆忙之际仍能腾出手救下刀下亡魂,可两三下后,即便是战神也有些分身乏术。而同样和他一起陷入困境的还有他想护着之人,一些腿脚麻利的早在一开始便就逃远了,而那些哆哆嗦嗦留在原地的,终于也支撑不住地腿软了下去。
那时安岚就在身旁,下意识便腾出手抓住他的胳膊,他落下的身子停了下来,可止不住的却是对方逐渐高昂的气势,满腔斗志冲破喉咙发出整齐的喊叫,局面似乎在这时迎来了转折点,而优势似乎人人可知地偏向了对方。
安岚在喧闹嘈杂之时猛推了手中的人一把,那人几乎还保持着半弯膝盖的姿势,跌跌撞撞地晃了出去,直到撞在另一人的怀里才停了下来。安岚扭头冲他们做了个手势,那是逃离前的最后一波人了,只要这些人处在安全的角落,那他便也可以开始尽情发挥了。
对面再次冲上来几个不要命的,这时的安岚已毫无顾忌,几下挥砍就将他们拦腰处决,而后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出招就晃得前排的人头晕眼花,再在眨眼之际一瞬间从面前移动到了五步开外。
五步开外的安岚冲他们招招手,似乎要同他们玩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还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人们露出鄙夷的笑容,他们提刀追去,可没几步却发出了声嘶力竭的痛呼之音。随之出现的,是突然出现在空中的血线,那挂着一颗颗血珠往下滴落,滴在底下人的皮肤上似乎有着灼烧般的热度。有的人当即就倒地晕了过去,有的人捧着脚嚎哭不止,周围的人探究一看,这才发现那人的靴子表面已经被锋利的刀片划破,竟穿透袜子在脚背上留下了细长的刀口。
可实际那并非刀片造成的伤害,若是有心之人仔细凝视着那血线,定能发现它正随着风的流淌而小幅抖动。血线并非是凭空生成的,那是安岚在这几年间学到的宝贵之术,当普通的丝线绷紧绷直,那透明无色的小玩意儿也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取人性命。
害怕和惊恐席卷了这遭的氛围,在极度的恐吓之中,似乎还无人发现血线的真相。这道丝线仿佛在平地破开了悬崖,停留在崖边的人们不敢向前,却不断推搡着身边人前去一试。于是长久纠缠过后,耐不住性子的人开始踹着人往前涌动,由尸体推叠而起的安全通道很快击破了安岚设下的简易阵型,前赴后继的人再一次袭来。
安岚从那尸体上扯下两枚鱼佩,那一瞬间的动作,竟是让前行的队伍停滞了一瞬。“我们现在是一边的人了。”他大喊道,“甄音殿的规矩,你们不能动我!”
原先将甄音殿视为神殿的人居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鱼佩冲了上去。
完了!安岚想道,他把自己的状态给打破了。
而就在安岚无法再维持“完美”的局势之时,意想不到的“救兵”终于从天而降了。
对安岚而言,那两人当真是“从天而降”。
他们越过自己的头顶,直接冲着对方阵型的后端而去,他们落下时挥动着剑风,为自己的着落破开了巨大的区域。这一下似乎让那群人气势大伤,竟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回头张望,而安岚这头的压力自然而然地缓解了下来。
林念和萧歌手握弥望与红尘,背靠背怒视着周围的人,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到来给这些带来了多大的恐惧,当松懈出现在脸上之时,毫无斗志很快便会紧随其后,于是两人同时往前冲出,刀光剑影之间将自己的区域扩大,那群人逃的逃、散的散,混乱间甚至错手杀伤了自己人,而就在他们的阵型彻底消散之际,突然混杂在人群里传来了一声激动的大喊。
“画像!是画像!”
这句匪夷所思的话让林念不经探着头去张望,可听进他们耳中莫名其妙,对于那群人而言似乎是什么重启的讯号。于是颓然的气势逆转而来,那股失去的自信似乎因为“画像”两个字重新灌入了他们的体内,林念看见退缩之人重新捏稳了手中的刀剑,逃跑之人从同伙的背后迅速钻出来回到了原位……虽还有害怕恐惧的神情,但也有硬着头皮也要拿下的决绝混杂其中,区区几个字竟重新让这群人的斗志找到了归宿。
“喂!你们要对付的人在这儿!”
安岚不满地喊道,他面前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转过了身去,个个都将杀意投向了尾端的二人,竟是胆敢将后背空留给他。这份送上门的大礼安岚不好意思不收,于是立刻抽剑迎了上去,可他的动作没来得及追上那几个人的反应,他们越过尸堆,竟是将攻击的目标彻底转向了林念和萧歌。
“啊?”安岚看着离他远去的人震惊道,“这又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