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遇走开几步探查着环境,这时林念就注意到了古怪之处,鸟在叫、花在开、云在飘、却不见有风吹起鬓发,幻境中的灵漾城太过安静,似乎空间里没有任何的杂音,不必要存在的声音都被抹去了,比如树叶摩挲的“沙沙”声、比如石子坠入河流的激响声……
“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人了。”吴遇道,“那是不是也可以说,在三不朽郊外的小木屋里,被困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墨的妹妹呢?”
“也许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又被骗了,好不容易相遇的两人只觉得自己还比不上三年前的自己。
“你和我说过同川浴的幻境,当时你是怎么出来的来着?”
“我好像……烧了张往生钱?”
“往生钱还能破除幻境?”
“我当时也是这么以为的,我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还是想用往生钱碰碰运气。可后来觉得也许不是……”林念回忆道,“现在我知道往生钱并不是什么都能办到的,能力之外的事情恐怕怎么做也是行不通的。当时我误以为是往生钱救了我,其实只是刚好萧歌在外头拽了我一把,是依靠外力才把我从幻境里拖出来的。”
“那靠我们自己不行,还得等外面的人发现我们。”
“或许现在有新的办法了。”林念道,“东西没变,但我们在变,总会找到新出路的。”
吴遇道:“新出路算不上,但我兴许可以试试。”
林念惊讶道:“哦?这么快就有办法了?”
“也是在灵漾城。”吴遇道,“我似乎破解过浦弦的幻境。”
他抽出腰间的两把剑,左崇兰右琼木,两把鼎鼎有名的神剑被分别提在他的手里。
“先用这把,再用另一把。能破除浦弦的幻境,一定也能破除现在这个幻境!”吴遇用身体比划着说道,“当时我找到了葬灵珠,没准这个幻境里也存在着破局的关键!”
“葬灵珠可不好找!”
“现在我们可有帮手。”吴遇从衣服里抽出串铃,那一个一个金色的小球像是垂荡的铃兰花一样荡在吴遇的胸口,安静的小东西只有在吴遇的感召下才会发出比黄鹂还要清脆的响声,而这样的歌谣召唤来的,却是人人喊打的恐怖之物……
蛇蝠蛾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窜出,张开的双翅乘着感知不到的风浪,在吴遇头顶上空不断翱翔盘旋。
“带我找到它。”吴遇如此下达了命令。
于是蛇蝠蛾盘旋的方向突然有了转变,在兜兜转转一阵之后,它的飞行方向逐渐趋于一条直线。吴遇跟随着蛇蝠蛾飞奔而去,左手崇兰自头顶上方落下,一阵剑风之后破开了空间的裂缝。那裂缝现于眼前,透色的内里让人难以察觉,可在远方之处,如群星闪耀般突显的存在,似乎证明着真的有一颗珠子藏在这个捉摸不透的空间之中。
吴遇大声叫着:“就是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就是葬灵珠!”
两人兴奋地朝着发光点冲去,可眼见透色的裂缝正逐渐向内并拢,吴遇不得不再斩一剑为自己辟开通道。好在夺取葬灵珠的过程并不如想象中艰辛,两人朝着目标一阵猛冲,很快就到达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吴遇举起琼木剑,干脆利落地命中了葬灵珠。
相触的位置散发出一道刺眼的银光,林念和吴遇虽及时遮住了眼睛,但放下手后仍被抵挡不住的余光晃散了焦点。上一次破除幻境的经历让吴遇自信满满,他本以为只要击破葬灵珠就能再一次逃脱虚幻的迷宫,但当他睁开眼后看到同样熟悉的景象时,原本透亮的葬灵珠正以一种崭新的形态击败他的自信。
透明发亮的表皮消失了,在吴遇那一剑的攻击下,葬灵珠蜕变成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那不是一颗普通的红珠,林念凑上前去看了再看,最后确认那是一颗打磨光滑的红木圆球。
像是一颗会出现在人家里的红木圆球。
而吴遇的剑并没有将其击破。
“这怎么可能!”吴遇讶异道,“我第一次看到的葬灵珠明明是像夜明珠一样清澈的东西!”
“你没错,我第一次看到的葬灵珠也应该是长那样的……”林念张开五指凑近那颗红木圆球,正试探着能不能将它一把握住,“这东西确实有些古怪……”
红木圆球里似乎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当林念试图用真气缓慢触达,在它的表面似乎形成了看不见的笼罩,正结实有力地抵挡着外力的进攻——换句话说,他压根无法赤手将其从那个位置取下。
通道的裂缝开始向中间挤压过来,吴遇转身对着最中间再下一道剑风,于是能够容纳他们的空间再一次扩大了。
“我来试一次。”林念拔出弥望剑道,“只要对着砍就好了吧?”
他双手持剑,真气立刻充盈了整个剑身,他保持着持剑站立的姿势,还什么都没做就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抗衡之意。
他们刚才都太小看这颗葬灵珠了,恐怕它比之前遇到过的那些都要顽固许多。
林念挥臂一刺,当剑尖抵住葬灵珠的外壁之后,相互抗衡的力量在瞬间停住了林念的进攻之势,吴遇忍不住将手搭在林念的肩膀上,而下一秒,葬灵珠爆发出熔岩般滚烫的力量,空气中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刺入毛孔的辛辣,将两人一齐击飞出去。
撞在地上不停翻滚,最终“噗通”两声落入河流之中。林念和吴遇互相搀扶着站立起来,他们的皮肤虽然没有受到实际的损伤,可方才落下的灼烧般的触感却依然存在。与此同时,窥视葬灵珠的裂缝正在逐渐消失,因此吴遇不得不反复挥剑才能使其保持原来的样子。接下来他们试了许多方法,可这颗红木圆球葬灵珠就像有着世上最坚硬的盔甲,它承受了一般人绝不能忍受的重击,却连一道缺口都从未出现。
破不掉葬灵珠就出不了幻境,击破它就是唯一的出路。可当林念和吴遇双双流汗成了落汤鸡,但红木圆球却依旧保持着高傲而坚固的模样,从高处审视着两位手足无措的挑战者。
情况在这时发生了转变,一直保持着风平浪静的水面突然起了波浪。这里无风,理应这该是一片死河,可这河流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摇曳中已然将他们乘过的小舟卷了进去。
盘旋在上空的蛇蝠蛾降落在吴遇的头顶,吴遇心有灵犀地一回头,竟发现身后的山脉在迅速移动着,那成片的群山不断朝着他们所处的位置奔袭,若非见到此情此景,他还从未设想过有一天居然还要担心被山压塌的风险!
“快跑!”
两人拔腿向前冲刺,红木圆球葬灵珠被他们耍在身后,很快就在群山的镇压下消失不见了。但这样的怪事并没有助他们从幻境里脱出,山还在移动、浪还在翻滚,唯独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希望,朝着不知尽头的安全之处夺命奔走。
可人要如何才能战胜山脉?当身后的压迫迅速逼近,山倒映下的倒影将前方的路面吞噬,林念和吴遇的后背已经紧贴山壁,即刻之间就要被镇压在山脚之下……
一股力在这时候将他们吊起,那感觉像是被天上的大鸟抓住了,在惊险之中悬挂在安全的半空之中。林念睁开眼往下看,地面正在逐渐远去,依旧行进的群山轻而易举漫过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他再急忙寻找自己周围,竟看到吴遇也被吊在半空之中,他的腰后侧被狠狠提起,四肢垂荡向下,也同样用着震惊的眼神,张嘴望向自己。
自己难道也是这种姿势吗?
好景不长,这股力颤颤巍巍,没能坚持多久就迅速撤下,林念吴遇二人大叫着接受坠落的审判,但落下地面的时间却比想象之中短上许多,一阵闷响在耳边响起,预料之中的剧痛和全身粉碎并没有成真,林念伸手摸了摸地面,光滑中略带毛糙,他再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一个眼熟的人正抱着一根手臂那么粗的绳子眼巴巴看着自己。
“你……你是……”林念撑起自己,喘着气说道,“你是胡宿?”
听到名字的吴遇一股脑爬起来叫道:“啊?”
“是个惊喜!”胡宿松开手道,“好久不见!”
那粗绳像是盘绕的蟒蛇坠落在地上。
“阿念,这也是幻境?”吴遇道,“我们被山撞了,然后回到了灵漾城的家?”
“我的哥哥诶,你家可没有这么寒碜。”也就只有胡宿敢提着吴遇衣领子道,“醒醒吧,这不是幻境,是送你妹妹回家的礼物”
林念回过神来道:“这是在三不朽?”
胡宿道:“没错,就是在三不朽。”
吴遇道:“你是真的人吗?”
胡宿弹了下他脑门道:“实实在在的真人。”
“这下我信了。”吴遇对林念说道:“这个痛感非常真实。”
两人坐在地上缓神,胡宿并未催促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将绳子收拾起来。
林念这才发现,他们并不是被上天吊住了身体,而是被胡宿借用绳索吊住了衣物。胡宿不知从哪儿搞来根粗绳,又用粗绳将他们二人的腰带捆紧,穿过上头的房梁将他们吊起。那坠落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而是胡宿松开了吊住他们的力量,他们只是从离开地面不远的位置处摔落下来而已。
“凭我一个人搬不动你们两人,力气小,这种时候就是吃亏一点。”胡宿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但你们必须同时出来,所以我不得不想了这个蠢方法。”
林念道:“不是蠢方法,明明是很好的方法,没有你,我们甚至无法自救。”
吴遇道:“有更简单的方法吧?为什么不把我们两个晃醒,只要我们两个醒来,就能从幻境里出来了吧?”
“你们两个睡得比死猪还死,陷得比深海还深。我试过了,完全没有用。所以我掐你们,拽你们,能施加痛感的方式都试过了,哦对了哥哥,我还打了你一巴掌……”胡宿道,“很可惜,都没有起效,所以我想干脆摔你们一下算了,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林念道:“你怎么知道是这么救我们的?”
“我进去过,知道应该怎么出来。”
吴遇惊讶道:“你自己出来的?怎么做到的?”
“看低它,看扁它,不将它当回事。”胡宿说得十分轻松,“越是害怕幻境越是会被幻境掌控节奏,只有心里想着外面门,才能打开眼前真实的门走出去。你用暴力拆卸,那锁只会越扣越紧,最后将你永远关在里面。”
吴遇道:“你说的是这个幻境?在三不朽的幻境?”
胡宿道:“对,就在这个房间里,三不朽的幻境。”
“其他事先放一边,我们得先来谈谈约定的问题。”吴遇突然正经道,“你答应我不乱跑,怎么不待在灵漾城等我回去,自己跑到这里来了?你明明知道三不朽的事情。”
“这个事也得先放一放,我觉得你们还是挺需要我的。”胡宿卖着关子说道,“这里暂时很安全,没人回来,不如我们先来交换一下情报?给你们听听真实的三不朽和甄音殿到底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