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错最终还是松了口，告知了裴怜尘先锋队的方位与暗号。

唐景策和崔瑾知听温裴怜尘要离开求如城，你一言我一语地盘问他怎么回事。裴怜尘只得如实相告，并请他们不要外传。

谁知那二人一听，竟都要求同行。

裴怜尘犹豫了一瞬，答应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当裴怜尘带着唐景策和崔瑾知追上先锋队之后，发现带领先锋队的人，除了花不败，竟然还有一位副手——摘星阁的阁主穆星遥。

“穆阁主，为何会来此？”裴怜尘印象里的穆星遥，在天谨司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说话慢慢的。

穆星遥笑了笑：“我是自己请命而来的。”

说罢他望向了远处的夜色中的不度山，眼睛里映着露水一样的星光：“穆家数代钻研占星卜算之术，可总觉无法窥见天机。但白氏不同，我以为他们不同。我将女儿送去了白氏，却没想到······”

裴怜尘愣了愣，忽然有些吃惊地问：“你莫非是，白非梦的——”

“外公，对。”穆星遥点点头，“但我没想到白氏竟是欺世盗名之辈，非梦也是他们家的孩子，可他们竟对非梦做出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我觉得，天谨司的摘星阁，没有必要存在了。”

“道友勿要自责，此事全然是那些丧心病狂之徒犯下的错。”裴怜尘劝道。

“不。”穆星遥倒是很认真，“如果未来的确是受人的影响而变幻，那么预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裴怜尘答不上来。

先锋队先是绕出了大夏国境，在人皇的斡旋之下，秘密经过女岐、安苏两国，从不度山东北侧的山脉潜入。

穆星遥的观星之术的确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他们一路都以最短的路线、最快的速度行进，没有遇上任何意外阻挠。

在进入不度山的地界后，开天会在不度山布下了很大的感应阵法，这样大的阵法并不能完全为人力控制，七成需要依托于天地。于是穆星遥借着星象变幻的掩护，带着众人从阵法最薄弱处成功潜入。

就这样一直到半山腰，这里驻扎着密密麻麻的木傀儡，穆星遥无法再钻空子了，他不擅体术，因此自觉地往后退去。

战斗一旦开始，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杀进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巡逻的木傀儡立刻有了反应，纷纷改换形态抬起双臂架起弩箭，穆星遥一声令下，便有人出手，只眨眼间，山间宽阔的瀑布瞬间扬了起来凝成冰壁，将那箭雨尽数挡下，而后哗啦一声变回流水，裹挟着箭矢轰然落下，天谨司的修士紧接着冲了过去。

裴怜尘亦在其中，他没有恋战，而是循着千闻令中千枢阁传来的消息，依照着摘星阁从灵舆图中解析出的大致方位，直直飞入了汹涌而来的傀儡之中。

他要去找傀儡师。

如果傀儡师不解决，这些傀儡即便缺胳膊少腿变成了碎片，也依然会纠缠不休。

只要杀了傀儡师，那么傀儡守卫将全部陷入瘫痪。

眼下，由天谨司先锋队压制这攻击力不大却像狗皮膏药般缠人的傀儡大军，裴怜尘要做的就是去寻找这些傀儡的“脑”。

要控制这样多的傀儡同时战斗，即便是再厉害的傀儡师也不可能离得太远，她一定就在这附近藏着。

唐景策和崔瑾知很快跟了上来，崔瑾知的琴音能够化为有如实质的丝线缠绕住那些扑来的傀儡，有了他帮忙，三人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

“那边。”裴怜尘调转飞剑，朝着一片树林中冲了过去。

叶底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一个少女转身想要逃走。

唐景策眉头一皱，猛地从半空跃下甩出了一道剑光击中少女后心，那少女忽地委顿下去，散成了一摊七零八落的木头零件。

“昭昭回来！”裴怜尘心道不好，只是话出口已经晚了，地面猛地裂开，一只机关巨手伸了出来，瞬间握住了唐景策。

“昭昭！”

那只巨手的动作顿了顿，指缝中泄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红光，而后忽然像被刺痛了一样张开来，血一样浓郁的红光从它手心里迸发，一个小小的影子挥剑劈下，而后跃上了半空，竟直接御风站在了空中：

“喊什么喊，老子没死，叫魂一样。”

那只巨手丢了猎物，茫然了一瞬，而后撑着地面的裂隙往边上用力推开，一个巨大的机关傀儡从地底站了起来，如一座小小的山丘。

那机关傀儡体型虽然巨大，却灵活得好似真人，也不知是怎么感应到了他们三个的位子，竟直直地冲了过来，右臂忽然变成了杆似枪非枪、似剑又非剑的东西，挟着诡异的灵光重重落下。

三人各自散开躲开了这一击，只是一时都有些无从下手。

唐景策试着再度攻击了几次，却发现，尽管并非坚不可摧，可由于这傀儡本身的体积太大，剑光凿上去就像在山上挖了做坑。

可若是使出足够搬山之力，这对人的消耗也太大了，不等他们闯过怀思坪，恐怕灵力就要耗尽。

“这还是傀儡术吗！”崔瑾知惊讶地喊道。

没有人见过这种玩意儿。

“裴前辈。”千闻令中忽然传来了叶疏和的声音，“我在灵舆图中看见了，你能不能进去？”

“不要叫我裴前辈，你是说，去那个大傀儡里面？”裴怜尘问。

“对，裴前辈。”叶疏和的声音有些虚弱，似乎生病了，“她应是将傀儡术和机关术融汇了起来，否则单凭傀儡术那点灵流，不可能驱使这么大的东西。只要是机关术，就一定有能源核，找到它打破，这个东西就不会再动了。”

“好，我去找。”裴怜尘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看向了唐景策和崔瑾知：“帮我吸引它的注意，牵制住它的行动！”

“你去做什么？”崔瑾知问。

唐景策却已经流星闪电般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别管了，照做吧。”

崔瑾知犹犹豫豫地跟上。

裴怜尘不由得失笑，而后也纵身飞掠而去，紧紧跟在那二人身后。唐景策一剑刺向巨型傀儡的右手，猩红的剑光瞬间压制住了它劈砍的动作，而崔瑾知猛地拉起丝弦，琴音缠绕住了巨型傀儡的右臂，逆着关节往反方向用力拖拽。裴怜尘趁着这个时候，迅速飞入了巨型傀儡颈间的间隙，举剑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轻巧地钻了进去。

傀儡的内部十分出乎裴怜尘的意料，竟然像规规整整的一座奇异高楼，除了高耸的、如骨骼一般的支撑柱外，还有无数纵横交错的环形走廊和蜿蜒的管道，他落在一处半透明的管道上，一时有些踌躇。

“往上还是往下？”裴怜尘用千闻令问远在玉京的叶疏和。

叶疏和说：“你进入傀儡内部之后灵舆图就无法看到了，你现在能不能看见机体内部灵流的动向？”

裴怜尘看了看那些四通八达的管道，说：“我现在的位子看，是从下往上流。”

“逆着它去找。”叶疏和肯定地说。

裴怜尘顺着那奇异的半透明管道滑下去，刚踩在第一重走廊上，四周的环境忽然一暗，走廊侧面和其他通道的连接处接二连三地涌现出形状奇异的、约莫一人高的铁皮人，手执各色武器，朝着他涌了过来。

裴怜尘见此情形，知道自己这是找对了方向，当下也不再犹豫，迎着他们执剑向前冲去。清都宫的剑法有九式，他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在对战中用这套剑法了，眼下索性直接放开来，大开大阖地与那些铁皮人厮杀在了一处。

淡蓝色的魂光自问道剑上爆发，砍瓜切菜一样划入铁皮人的躯壳内，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带出一簇簇小小的火花。

起初裴怜尘的剑招还有些滞涩，但很快他就熟悉了起来，手中的剑就如他失散多年的好友，通晓他的心意，知道他的招式要往哪里落，所向披靡。

越过了眼前的最后一尊铁皮人，裴怜尘纵身往走廊外约了下去，朝着下方黑洞洞的、一圈圈似乎无穷无尽的深井落下。很快他听到了一些像是金属石块或硬木摩擦的声音，他运起魂力让自己短暂地悬空御风，发现下方是一片壮观的、一直在运转着的大型机关，无数的齿轮和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银色条带勾连，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活动着，起起伏伏涌动的条带甚至让人有一种这玩意儿是活着的错觉。裴怜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叶疏和所说的那个能源核一定就藏在这片东西深处。

裴怜尘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机械的部件并非同一时间以同样的速度运转，只要隔上一会儿，等它们错开来，就会露出一些小小的空隙。

裴怜尘看了看手腕上的混元镯犹豫了一下，他可以变成魂体轻而易举地穿梭进去，可是混元镯材质特殊，无法被他藏进魂体空间，这样很有可能会弄丢混元镯，这下面的机关错综复杂，万一落进了什么看不见的缝隙、又或是被碾碎了，丢在这儿可真不一定能找回来。阿驰送给他的东西不多，簪子已经被不小心打碎了，若是再弄丢了混元镯······裴怜尘只思索了片刻，就放弃了变做魂体，直接瞅准了机会飞入其中。

机关齿轮变化得很快，裴怜尘并不是个很擅长观察这些东西的人，在其间穿梭跳跃时，好几次都险些被搅碎斩断，幸好他反应很快，如今崭新的躯体灵巧敏捷又很软，每次都险险避过。

等他瞧见了那重重空隙之后一点不一样的灵光时，他额角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奇怪。”裴怜尘喃喃自语，冲出了那机关齿轮深处，落在一条宽阔的管道上，抬手抹了一下额角摇摇欲坠的汗滴，自己不是魂魄吗，什么时候开始像活人一样会出汗的？

不过眼下没有时间让裴怜尘探究清楚自身的变化，他刚抬起手准备把方才因为不断跳跃而松散的头发重新绑整齐，便听见这座巨型傀儡的内部响起了刺耳的嗡鸣声，应当是他入侵得太深，触发了什么机关。

不等他弄清楚，便听见了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咔哒声，他仰头一看，许多像是微型飞鸢一样的东西包围了他，一道绿色的灵光直直射来，他闪身避开，其他方向又射来接连不断的灵光，裴怜尘避之不及，被一道灵光切断了扬起的发尾。

裴怜尘集中十二分精神，顺着管道飞快跑下去，一边躲闪，心中一边哭了起来。

他的头发！

要是秃了，待会儿怎么去见阿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