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阵法环绕之中,群山之下,藏着一座横贯山脉的洞窟之城。
这里原是前朝一座大墓,葬的是一千多年前一位大能,大能修至化神,却迟迟不得飞升,无可奈何拖至陨落,因还存有兵解飞升之念,叫后人按照他生前居住修行之处倾力修筑了阴宅,以期死后得道成仙,没想到人死如灯灭,他没有成神仙回来庇佑族人,后人也因此被掏空了家底,受人耻笑,又有许多人觊觎那墓中的宝物,四处搜捕他家后人,以至于好好一个家族,很快就湮没无闻了。
此后的千年里,许多人都不死心地想要找这座传说中的大墓,却都无功而返。
现如今,这位前辈已经被人从棺材里拉了出来,摆在了会客正厅的石座上当吉祥物。
前辈结丹早,瞧着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身形高大肩宽腰窄,容貌十分英俊,安静地闭着眼睛,只是一头白发如雪略显刺眼,大约是因为生前不得飞升、修为散尽导致的。
“你们将死人摆在这里做什么?”云无囿问。
“这可不是死人。”一只青色的小狐狸跳上椅背,伸出爪子拍了拍那人的头,“这是魄渊。但他还没能和这具身体完全融合,暂时动不了。”
原来这壳子里装着的是唐景策的心魔,云无囿了然地点点头,又看向放着死尸的石座旁空荡荡的主位,戏谑地问:
“怎么,如今无人作主?”
斩玉是他放出来的,如今当然应和他,说:“虚位以待嘛。”
云无囿没有同这魔物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它便只以为云无囿是真的大发善心,要带自己开天辟地去了,兼之身上有契约所限,他的小命暂时还捏在云无囿手里,所以十分主动地捧场讨好他。
云无囿四下打量了一圈,倒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却没有瞧见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兽头面具。
“沉木在哪里。”云无囿问。
“噢?”一个男人从石座后饶了出来,颇有兴趣地问,“沉木是谁?”
云无囿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掩藏好了意外的神色,看向了那个已“死”之人——
易羽伦。
“易羽伦,果然是你。”云无囿看到他,竟有种心里石头落了地的平静感。
“不,这世上哪还有易羽伦呢?”易羽伦笑眯眯地说,“我可不再是易家的人,你往后可以叫我扶光。”
自称“扶光”的易羽伦左右看了看,凑近了祝青崖:“沉木是谁?”
祝青崖面色不变:“不知。”
易羽伦又走到斩玉面前,问:“沉木是谁?”
“不认识啊。”斩玉莫名其妙地摊手,“我在牢里关了十几年,你问我?”
易羽伦点点头,又慢慢地踱步,盘问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了鸿雁身上,冲他笑了笑:“你是我的牵丝傀儡,总不会骗我吧,沉木是谁?”
鸿雁摇摇头:“羽伦,我这些年一直在车厄,不知大夏的事。”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墓室中陷入了死寂。
许久,易羽伦看向云无囿,又问了一遍:“那你说说,沉木是谁?”
云无囿不知他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因此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要杀他。”
“有仇?”易羽伦了然。
“没错。”云无囿点点头。
“小云啊。”易羽伦噙着笑唤云无囿,“咱们这久别重逢刚见面,委屈你了,来我身边。”
云无囿硬着头皮走上前。
易羽伦又凑过来摸他的脸,笑道:“当年初见你,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子,黑猴子似的,如今真是长大了,出落得比你爹还俊,鸿雁那个假货,比不上你半点。”
一旁的鸿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声不吭。
云无囿也垂着眼,不太想回应。
易羽伦又凑近了些,语气温柔:“有仇么,就好办。叔叔帮你,好不好?”
“还同他闲聊什么?”青色的小狐狸催促道,“直接要求他缔结契咒。”
斩玉一听这可不行,云无囿和他之间本就有契咒,算是它的主人,要是云无囿再和别人缔结契咒,那它的小命岂不是捏在了更多的人手里,连忙反驳道:“契咒是要命的东西,我们可就指望着他一人了,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青色的狐狸冲斩玉凶狠地龇了龇牙。
斩玉打了个喷嚏,怏怏不乐地揉揉鼻子:“我真的很讨厌有毛的东西。”
青狐狸委屈了,蹿到鸿雁肩上嘤嘤两声,她和鸿雁竟然很熟稔,撒娇道:“阿爷,你打他嘛,我讨厌他。”
鸿雁没说话,只是挠了挠她的下巴,青狐狸舒服了,抖抖毛在他肩头趴下来,附再鸿雁耳边哼唧道:“阿爷坏,不给小风出头。不是说好了先用契咒吓唬他,再退而求其次逼他立盟誓嘛!”
云无囿暗暗观察着他们,发现在场的除了几个熟面孔之外,还有几个生面孔,但最格格不入的,是一个带着兜帽的少女,她独自坐在最远的地方,似乎很不想同人交谈。
墓室墙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幽幽发着光,正好照在她身上,勾勒出银色的轮廓。
“她是?”云无囿问。
易羽伦眼神玩味地在他们中间打了个来回,说:“怎么一眼就瞧见了咱们的傀儡师?”
“傀儡师?”云无囿看向鸿雁,“就是制作——”
“不,制作我的人已经魂飞魄散了。”鸿雁平静地说。
“傀、傀儡认主······”那少女忽然开了口,有些磕巴地小声说,“杀掉上一个主人,才能······”
少女说着说着好像累了,往后缩了缩不做声了。
云无囿的目光又落在她身边的空位上,问:“那里应该是谁?”
“你的熟人。”易羽伦说。
“熟人?”云无囿。
易羽伦百转千回地叹息道,“你的好师叔。原本我与他也算相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突然好像脑子坏掉了,我同他说什么,他都不记得,还说我是坏人,要打杀我。”
果然如此!
云无囿倒不太惊讶,他早知道这件事,楚灵均取走了唐景策与开天会相关的记忆。
师祖果然是偏心的啊,云无囿有些不满地想,大弟子已经因为开天会丧命了,却仍要包庇犯下大错的小弟子。唐景策和心魔殊途同归,各自做了开天会的首座与魄渊使,即便这样,师祖竟还是想包庇!
也不知师父如今怎样了。云无囿的神思飘得更远,仙诫台上下来,师父一定很难过吧;可师父是怎么发现阵法中的世界是假的呢?一切都是依托于师父自身的记忆搭建的,怎么会错呢?云无囿从来都思路清晰、记忆力拔群,哪里想得到,会有人分不清李花和杏花呢?
“怎么不说话呢?”易羽伦又去捏云无囿的脸,捏着捏着就变了味,眼神染上了几分迷离,说:“好俊的脸······”
“我说。”风生狸不满地看着他们,“能不能说完正事再干别的?”
易羽伦不高兴地回嘴:“瞧着这么俊俏的小郎君哪里忍得住?还不是你们都不肯同我快活,真是憋死我了。”
“同你快活一次就要丧命,谁敢啊?”斩玉嗤笑,“你上回弄死了几个?碎得乱七八糟的,血都淌到走廊上了。”
“不记得。”易羽伦轻轻哼了一声,目光流转看向云无囿,笑吟吟地朝他伸出了手,柔声唤道:“小云过来,离我近些。只要你愿意,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云无囿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看样子,眼下这些人的确需要自己的能力,否则不会对自己这样温和,但他仍然没有动,问:“若是我拒绝呢?”
“你拒绝?你身上带着这样多的伤,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跑了,仙门正道还会要你不成?你没有回头路可走啦。”易羽伦眼神涣散地轻轻笑起来。
云无囿仍旧做出一副迟疑的样子:“既然是你们有求于我,那便拿出诚意来。契咒,我不接受。”
在场的众人都安静了一瞬,而后易羽伦笑了两声,才说:“是我的疏忽,忘了问你。”
“我可以胁迫你。”易羽伦说,“但你也可以选择不受胁迫。”
云无囿没有接话。
鸿雁适时地解释道:“小驰,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盟友。”鸿雁顿了顿,忽然满怀希冀地看向他,“也可以做家人。”
“你是说,要我同自己的仇人做盟友?我虽被仙门厌弃,可还不至于沦落至此。”云无囿安静地看向他,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家人”两个字。
鸿雁有些黯然地移开了目光,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风生狸不耐烦地催促道:“行还是不行,一句话的事。”
易羽伦歪歪扭扭地靠着,闲闲地晃了晃脚尖,说:“与单方面控制的契咒不同,盟誓彼此牵制,在座每个人都要尽力帮彼此实现心愿。只要你能完成一件我们商量好的事,证明你的诚意,就可以加入盟誓。”
云无囿的目光动了动,问:“什么事?”
“杀了你师父——”风生狸舔舔爪子。
“你听错了。”易羽伦打断她,“是上。”
“对,是上。”斩玉附和道。
祝青崖没说话,但也点了点头。
风生狸顿了顿,歪歪脑袋,凑到鸿雁耳边小声问:“上?之前是这样说的吗?”
“咳咳。”鸿雁似乎有些尴尬,“小孩子别问了。”
易羽伦哈哈一笑:“怎么,不敢吗?仙诫台上,可是有人说嫉妒呢。”
云无囿神色有些阴沉:“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易羽伦不太相信:“有些事过不去的,我知道。”
云无囿没有搭话,脸色却越来越沉。
这要求看似荒唐,但意图却再清楚不过——他们是要逼迫自己彻底打破底线,和过去的一切决裂。最重要的是,欲望一旦被放纵,就会无限膨胀、永远不会被满足。
关于欲望,他当年在古镜中已经尝到了悔不当初的滋味。
如果这些人当真要自己去做这般无耻行径,云无囿心下一片平静,那就接受契咒吧。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抛弃所有不能抛弃的东西,无论是名声还是德行,可是他不能为此去伤害裴怜尘。
“好了好了。”风生狸晃了晃她被宋时清砍得只剩半截的尾巴,显然她也觉得上谁不上谁这件事太荒谬,“我们回归正题嘛。”
就在此时,隧道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些动静,像是灵力炸开,击碎了什么,又有些纷乱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离得最远的少女忽然抬起了头,说:“吉神又在逃跑,打坏了两个傀儡。”
说话间,已经有人闯了进来,好死不死崴了脚,直直跌倒下去。
好在地面忽然冒出无数横支斜刺的竹子,在他脸朝地摔倒之前牢牢架住了他的身躯。
他背后拖着两只巨大的金色翅膀,几乎将他整个覆盖住,一头散乱的白发垂落下来蜿蜒到地面,像个疯子似的。
“不要闹了!”门外有人追来,云无囿抬眼望去,发现他长相竟然和白非梦有几分相似。愣怔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见过这个人,在崩毁的七情塔前,就是他来接白非梦回家!
“白柘,我早就说了。”易羽伦有些不耐烦,“他这么大的人了,能乖乖听你的话才稀奇呢,毁了他识海才最方便。如此,他哪还分得清肚子是谁的种?”
“扶光大人。”白柘有些不开心地说,“他毕竟是我家的小辈,就算是要孕育后代,也该看他的意愿。”
易羽伦嗤笑一声:“平日不见你有多爱惜他呀,天天折磨得鬼哭狼嚎的,怎么这事反倒挑拣起来?赶紧生个有动静的蛋出来,他倒免了总结卵的苦处,不是还轻松些。”
“你是谁?”一直沉默不言的云无囿盯着那个摔倒的人问。
易羽伦眼珠一转,“哎呀”了一声,跳下地来,三步并作两步轻快地走到了云无囿面前,凑近了歪头看看云无囿,突发奇想地说:“差点忘了,你们是好朋友呀。不如这样,退一步,盟誓就以此为约可好?”
“什么意思?”云无囿不动声色地往后避了避,易羽伦身上有一股死气沉沉的香气,不难闻,但让他不太舒服。
易羽伦走过去,俯身一把揪着那长翅膀的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是白非梦。
“怎么样?”易羽伦笑了一声,对白非梦说,“让他为你腹中的空卵种下血苗,做你孩子的父亲如何?”
“不可。”云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