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静了一瞬,而后震惊的议论声再次爆炸开来,视线也纷纷从荀弋转到了许清欢身上。叶凛下意识地往许清欢身侧靠了靠,想帮人挡住些伤人的异样目光。
许清欢心里难免一紧。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阻止这件事的传播,不仅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名声,不让苏清融得逞,更是因为这件事的真相一旦摆上台面,外人便会窥见青云宗内部如今的不堪局面。青云宗就算再怎么败絮其中,他也想在完全整治好之前维持这外在的金玉,这也是他这趟来试炼大会的其中之一个目的。因此,他原本打算在解决了荀弋的事情后,再关起门来给荀鹤一个交代。
可眼下荀弋却将这件事捅了出来,至于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应当是那几个弟子来捉拿他时在路上碰见荀弋、向他问话的那回。这样一来,无论许清欢多么不愿,他也只能先辩清了这件事,再将矛头指向荀弋了。
许清欢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哗声难消,他索性将灵力灌入丹田发声,清亮的声音顿时盖住了所有议论与私语:“荀道友说得对。任何一个人听到这件事,都会觉得是本尊做的,就连荀盟主派人来拿本尊的时候,本尊也没有反抗。但那时本尊没有否认,只是为了暂避锋芒,等待真正的凶手露出马脚。而荀道友想要本尊那时确在你住处屋顶之上的证据……本尊自然是有的。”
他将右手高高举起,让每个人都看得他手心疤痕,正是为荀弋飞刃所伤:“本尊在屋顶偷听的过程中,一时不慎发出了声响,被荀道友发现,射来飞刃,划伤了本尊躲闪不及的手。”
荀弋没想到自己当初用来找人的伤痕现在却成了他自证的工具,登时有些慌不择路道:“就算许宗主那时当真在我屋顶之上窃听,也不代表夜闯藏书阁的不会是许宗主,不是吗?”
听到荀弋言辞之间已有了破绽,许清欢放下手,笑了笑道:“是,荀道友说得有理。既然荀道友不惜承认自己确与魔族共谋也要诬陷本尊,那本尊就趁各位都在此,先洗脱本尊自己的嫌疑,为归鹤门揪出真正的凶手。”
荀弋这才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立刻想辩驳,许清欢却不给他机会,自顾自道:“众所周知,此行试炼大会,青云宗来的除了本尊,还有一位高阶火系修者,正是……赤阳长老。”
忽然被叫到、紧接着便受到众人的灼热注视,赤阳脊背一僵,而后颤颤巍巍地站起,痛心疾首道:“宗主这是何意?老夫为青云宗鞠躬尽瘁半生,宗主现在自己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就要推老夫出来顶罪了吗?”
许清欢勾起唇角,没有看赤阳,反而眼神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平静道:“赤阳长老虽修为不及化神,但本尊记得,有一种丹药,可使人暂时拔高一到两层境界,正好与作案所需相符。”
“至于长老为何要构陷本尊,本尊确实百思不得其解,但本尊蓦地想起,本尊前阵子似乎赶了个不守规矩的弟子出青云宗,而那个弟子正是赤阳长老的爱徒、涪陵任家的小公子。”
“若师伯一时爱徒心切,或是受到任家胁迫,本尊也是理解的。”许清欢终于转向赤阳,苦口婆心道,“师伯不妨就承认了吧,兴许仙庭之上,还能减些罪责。”
赤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你……你有证据吗?”
许清欢遗憾地叹了声道:“看来师伯是不愿主动承认了。”
“那就,看看证据吧。”
许清欢语罢,忽然随手抽了腰带,接着将外袍和上衣自肩头扯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露出白净的后背来。
叶凛只感觉余光一花,侧头目光触及许清欢光.裸的脊背,顿时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移开目光,然后上前迅速将人的衣服拉了回来,低声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许清欢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想起这个世界可能在这方面比较保守,也就老实地将衣服穿好了,没有注意到叶凛红透了的耳根。
他整理好衣服后,抬眸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苏清融,话却是对着荀鹤说的:“荀盟主,若清欢没记错,归鹤门秘籍似乎有一道防御机制。”
荀鹤一愣,接着恍然大悟道:“你是说……”
“归鹤门的前辈们在秘籍入藏书阁之前,考虑到今日类似之事,便在其上设下了一道法咒。”苏清融看着许清欢笑意盈盈的模样直觉不妙,“若秘籍落入非归鹤门中人手里,哪怕只是经手,都会在其后背留下归鹤门门徽印记,直到秘籍重回藏书阁,才会在三日后消退,而今日正好是第三日。也就是说,那夜闯藏书阁的贼人身上,应当还有归鹤门的门徽印记。”
“师伯,您敢给诸位看看您的后背吗?”
整个会场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如无形的重量压在赤阳肩头。赤阳陡然握紧了拳——他想要否认,可他已经感觉到了,兴许是因为被许清欢揭露,那道徽印仿佛有生命一般地开始他的后背上隐隐发烫起来,甚至能让人感受到它的形状。
他情不自禁地、无助地看了面色铁青的苏清融一眼,落入许清欢眼中,毫无意外地一哂。赤阳就算再被涪陵任家威胁或想借任漾的事情发作,也未必有胆子敢在试炼大会期间对他做出这种事,如今这般行事,与苏清融的煽风点火脱不开关系。至于那拔高修为的药,应该也是苏清融给他的。
而此时的苏清融听了许清欢的话后,一些久远的记忆浮现在了脑海中。上一世晏宁带领魔族大军灭了归鹤门后,顺便从藏书阁中带走了归鹤门秘籍。当夜,他与晏宁共赴巫山之时,还注意到了他后背上有个徽印,却因为意识被人撞得零零碎碎,很快就抛之脑后了。现在想来,一定就是许清欢口中说的那秘籍的防御机制了。
此等归鹤门私密之事,若不是晏宁杀人夺书,他也不得而知,那许清欢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对这个世界,到底还了解多少?
苏清融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死死地盯着许清欢,忽略了赤阳求救的目光。后者见他毫无反应,明白他不会为自己开脱半分,眼神暗了暗,忽然暴起,向许清欢冲去。
许清欢注意到迫近的身影,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被人稳稳揽住,叶凛站在他身后,霜寒已然出鞘拦在了他身前,防止赤阳靠近。
谁知赤阳跑到他身前几尺处,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凄惨道:“宗主,老夫知错了!但老夫都是受人指使的,幕后黑手正是……”
他忽然像被人生生截断了一般,涨红了脸,青筋暴起,喉咙中发出难听的“嘶嘶”声,却吐不出半个文字,仿佛有两种声音在他的喉中搏斗,最后支离破碎道:“不……没……有人……指使……都是老夫……一人所为……”
话语生生转了个调,而后他便抬起了手。许清欢顿觉不对,慌忙伸手想拦,那手爪却已伸向了主人的心口,猛地探了进去,下一秒,鲜血便浸红了半身素白衣衫。
许清欢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伸出去的姿势。眼前一片黑暗,是有人将他的眼睛捂住,没让他看到赤阳最后的骇人模样;耳边一片嘈杂,是弟子和掌门们惊恐的议论声,是荀鹤最先回过神来稳定局势、让人清理现场的指挥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说不清是因为没有来得及阻止赤阳的后怕和后悔,还是……
他缓缓将叶凛的手拿下,勉强笑了笑,后者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回头,直到赤阳被带走后才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在众多或惊恐、或了然、或怜悯的情绪中,苏清融将庆幸藏在了相似的面皮后。还好他早有准备,担心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在给赤阳的药里加了能操控他的成分,避免让他把自己供出来,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确实是小看许清欢了。
还没等他松口气,却又听到许清欢朗声道:“诸位,先别急着放松警惕,可别忘了这话题是从何处开始的。”
众人回过神,猛然想起许清欢最先说起的窃听荀弋之事,再次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许清欢正要接上,荀鹤却突然打断道:“许宗主。”
许清欢一顿,不解地望向荀鹤,后者面沉如水道:“许宗主这般为自己洗脱嫌疑,老夫无可厚非,还要赞许宗主一声有勇有谋,但弟子们都受了惊吓,应当就此解散下去缓缓神,这幻象秘境今日也是开不得了。至于许宗主接下来要说的事,隔墙有耳,也许魔族正在暗中窥伺,只待趁乱将这水搅得更浑一些。总归他二人也跑不了,不如诸位掌门一并回主殿关门再议,更为妥当。”
许清欢迟疑了一瞬。荀鹤这话看似是真心诚意地为弟子们和仙盟考虑,但他总觉得听出了几分袒护的意味。若他没猜错,荀弋的乾坤袋此时正在沈铭身上,他本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抓个人赃并获,帮荀鹤上演一场大义灭亲,更坐稳他的仙盟盟主地位,可看荀鹤的样子,竟是更想私下解决?
“呵……呵呵……”犹疑寂然间,却突然传来了冷笑声,正是来自于方才被人孤立、低头沉默不语的沈铭。他身子轻颤,猛然抬头望向荀鹤道:“师尊为何要关起门再议?师尊是在怕什么?”
“阿铭……”荀鹤震惊地望着沈铭从袖中掏出一个暗色的布袋,其上魔气环绕、符文横生,引得周围的弟子又惊恐地后退了些,彻底在沈铭身侧空出了一大块空地,显得他形容更加冷肃:“是,我是答应了师叔的计划,与魔族合作,将这乾坤袋中的妖兽放入秘境,让修士死伤越多越好。”
许清欢没想到他就这样坦白了。见荀鹤一时震惊到失语,他接上呵斥道:“沈铭,我已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荀琛之子,对吧?归鹤门既是荀琛前辈归隐前的师门,为何你要如此毁坏归鹤门和你父亲师兄的名声!”
“归隐?哈哈……哈哈哈哈……”沈铭失笑,全然褪去了往日逆来顺受的温和模样,“你们都相信了归鹤门的鬼话,对吗?相信我爹十七年前因为志不在修行,所以退出归鹤门,从此隐入凡尘?”
“那些都不过是他荀鹤掩盖真相的把戏罢了!”
他愤恨地盯着荀鹤,一双眼仿佛要在荀鹤身上烧出两个洞来:“那年,我爹从归鹤门入人界历练,遇见了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