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护城结界重新升起，熟悉的暖光再次笼罩住这座阴郁沉肃的城堡。

苏静站在高高的楼层上，俯视着冬青坡的人浩浩荡荡地骑马离去。黄昏将绝，夕阳凄艳的画笔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涂抹，被拉长的重重暗影透露着些许颓唐。

她回忆起方才的一幕，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鼻尖仍有血腥味缠绕不去。

她闭了闭眼，将斜阳血色推出了视线之外。

方才在冷松死后，她坐在椅子上未动，是为了试探一件事情，那就是一个人的灵魂之花是否能够在死后依旧存在。

冷松方死，她的灵魂之花已如同一朵鲜艳的食人花，扑向了他的灵魂上，切割、摘取、分食，她确信她抓住了“它”，可他的灵魂碎片脱离躯体的瞬间烟消云散。

这证明了一点——人死后的灵魂无法被摘取。?

蝶叶舞在地下室之中靠着手中的灵魂之花碎片活动了那么久，说明要么生前死后获取的灵魂有本质不同，要么…庐主根本没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冰冷。

庐主是死是活，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身后，傀儡们正沉默地清理战场。血迹被抹去，碎瓷被收起，仿佛那场生死博弈从未发生。

“早知道就不让你做这么一大桌子菜了。”感受到身后的人靠近，苏静把玩着银面，语气轻快得近乎刻意，”最后一口都没吃上。"

“夕阳山的人向来无礼。"玉君子微笑着说道，无所谓地看着自己亲自做的饭菜混着碎裂的杯盘与干涸的鲜血被清扫走，"好在，从此再无夕阳山。"

“谁说没有？”屋里味道实在是说不上好闻，苏静抬袖捂住口鼻，令人舒适的幽香让她眉头松快了些，和他抬杠，”不过是换个人管罢了。"

她所有的衣物都是玉君子在保管，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每一件衣服上都沾染着的香味。

玉君子微怔，而后温柔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带着点喜色，便将那过于白皙的玉面照出了几分暖意，应和道：“那就要找个让人放心的了。”

“众所周知，”斜阳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她垂眸浅笑，"在寒荒庐，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玉君子眼神微沉，没有接话。

窗外夕阳坠入了视线之外的深渊，暮色骤浓，墙壁上挂着的火把被一根根点燃，摇曳着光影，最后一个夕阳山侍卫的尸体被抬出去了。

她低低地笑了，转过身，正对着玉君子。

她往后靠着窗台，目光不自觉地跟着移动到了门外，道：“怎么这么容易就不高兴呢？”她斜看了他一眼，那双黑色眼眸印着火光，她噙着笑，侧脸清冷，“难道我说我最信任的是十七，你就会高兴？”

玉君子如玉石般的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表情，透出寒意。良久，他轻叹道：“主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心情好，而是糟糕透顶。

“看来你还不算无药可救。"苏静嘴角噙着冷笑。

“告诉我原因，主人，我会改的。”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衣角，指节发白。

苏静嘴角的笑意变冷，道：“你还在和我装糊涂？”

玉君子睫毛轻颤，神情困惑："我今天事事听从，若有不妥——"

“你有功夫转身挡刀，就有能力让躯壳硬化！"苏静突然提高声调，"非要选最蠢的方式？受伤很光荣吗？！"

“……若是能在这块玉石之躯上刻下为了保护主人留下的痕迹，”他恍然，而后微笑，轻声说，”再伤百次我也愿意。"

”你愿意？”苏静气极反笑，狠狠戳他肩膀，却被他坚实的肌肉硌得手指生疼，不由倒抽了一口气，更是火冒三丈，甩开他慌乱伸来的手，”我可不愿意！”

玉君子的手僵在半空，缓缓垂下，黯然道：”是，主人。”

"是个屁的是！"苏静怒骂，明明矮他一头，气势却如烈火灼人，"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给主人添麻烦了。”他低着头，”没事的，主人，不必浪费资源修复我，就算这样也可以替主人做事——“

“我确实生气你擅作主张，但这不是重点。”苏静打断了他的话，“你果然是什么也不明白。”

玉君子的眼神如迷途幼鹿，不安又疑惑地看着她，她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一把扣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

“如果你是为了保护我而受的伤，哪怕是要掏空这座城堡，我也会收集所有的碎片不惜代价地修补你。”因为愤怒，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他的肌肤，带来刺痛。“可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一次意气，一份——一份微不足道的嫉妒！

她眼神中燃烧着暗色的火焰，灼灼看着他，似要将他焚进眼底。

沿着灵魂契约传递过来的愤怒如此鲜明灼热，那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惹得苏静更是火冒三丈。

“你听好了，玉君子，你现在是我的傀儡！我不允许我的傀儡如此软弱，如果你想要受伤，那就在战场上为我受伤！为我效劳！为我粉身碎骨！高级傀儡不会连这点骄傲都没有吧？”

直接的，霸道的话。

愤怒的，鲜活的眸。

明明没有使用灵魂之力，玉君子却心情震动，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被炙烤，他的胸腔如熔岩翻涌——这陌生焦躁的灼痛，竟让他战栗着欣喜。

当她的话语和眼神凝注着他，只凝注着他时，他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他不像是石头，而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

为此，哪怕他明知她又一次地与他争夺主导权，却也欣然接受她强加的意志。

他脑海中闪过了一张戴着银面的脸。

不是眼前如烈火的女子，而是将他带到这个人世间的红莲。

感谢你，将我制造出来。

感谢你，将她带到了我的面前。

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她的手心，前额贴上她染血的袖口，动作透着小心翼翼的虔诚，声音轻柔如情话：“遵命，我的主人，从今往后，我流的每滴血都只为了你……直到我粉身碎骨。”

这是完全臣服的姿态，却因他嘴角的笑意显出几分令人不安的癫狂。

苏静低头看着他，神情莫测。

她本预期一场漫长的驯服，却不想他臣服得如此轻易。这反常让她指尖发凉，盯着他看半晌，她叹了口气，将他不容分说地拉了起来。

“主人……”

她听到玉君子轻轻唤她的声音，转过头，她的傀儡露出了落寞又不安的眼神，宛如被遗弃的小狗。

她脑海中闪过了苏澄的模样，他总是在她生气后这样巴巴地看着她，好像她随时都会抛弃他一样。

怒气熄灭，算计抹去，她颇为无奈，没好气地说道：“去你房间。”

玉君子眼睛骤亮，复又小心翼翼地确认：“主人，你愿意修复我了？”

“不然呢？”苏静注意到磐石在挑着眉毛略带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她狠狠瞪了他一样，强硬地拽着玉君子走了，“留着个残次品当摆设么？我可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走廊的火把将两人影子拉长纠缠。

他任由她牵引着他走，望着前方笔挺纤瘦的背影，忽然想起创造自己的那双冰冷的手——那位银面庐主，可曾想过他的造物会被另一个人夺去心魂？

他或许也不会在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