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里秋忠所说的那些话,张宛央实在是不敢相信荀玮竟以身犯险。她焦急地跑去楼下,在看见秋忠的那一刻时,泪水不受控制地飙出眼眶。
“你说的都是真的?”张宛央死抓着秋忠的衣服,防止他逃跑,“你说的是真的吗?”
秋忠看似也很疲惫,眼底的乌青要严重许多,他在张宛央面前举手发誓:“真的。”
秋忠说,张梦香曾用手机联系过荀玮,但那边说话的人却不是张梦香,而是他的奶奶。
这是三年来他们的第一次对话,那边话里话外都在诉说着想他这个宝贝孙子。所以荀玮做了一个决定,决定亲自过去。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为什么不拦着他……”张宛央怕极了,那边都是变相的杀人犯,她实在是不敢放心荀玮,尤其他这几日身体状况并不良好。
“我……”话到嘴边,秋忠还是低下头,选择隐瞒。
直到从杨浩嘴里得知这件事,张宛央才知道,荀玮之所以如此大胆,那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定位器,是藏在胃里面的定位器。与当地警方赶去的路上,张宛央一直都在哭诉荀玮胃不好的事实,而一旁的秋忠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的状态,只有感受到小姑娘十分难过的心情后,才肯上手安慰着她的后背。
“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吧,别难过,马上就见到了。”
他的话好似有魔力,把这几日消沉的情绪抹去,疲惫的身子再也忍不住路途的颠簸,她竟偷偷睡去……
时间不知流逝多少,直到枪声遽然响起,林鸟慌乱地划过天空,张宛央才猛然惊醒。她看着前方红蓝闪烁的警车,在车停后立马跑下去。
穿过稀疏的人群,张宛央向前跑去,可是还未等喊出名字,她的笑容便凝固在嘴边。
脚步突然一顿,胳膊突然便被一只手捏住,张宛央自此永远无法忘记眼前发生的一幕。
“荀玮——!”
她疯了似的冲过去,全身的血液都化成了热泪,尽数涌入眼睛。
“滚开,你别碰他!!!”
张宛央一手推开那突然年迈许多、胳膊带血的老人,力气之大足以让她跌出几米远。
她跪下,与坐在地上的荀玮齐平,双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好不容易抚摸上眼前人的双颊,却又像是被抽走力气,蓦然坐倒在地。她看着荀玮低着头,好似在凝视着胸前的血花,只是那花如他本人一样,不再充满活力,鲜艳的红在黄衣的中和下变成黯淡的橙,桂花与小狗一起倒在血泊中,而血迹还在正四处蔓延着……
“不、不要……”张宛央努力靠近他,试图抓醒他。在看见面前人嘴里不断流出的血水后,她慌忙地替他擦拭着,不顾满手的血,捧着他的脸,喊着让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现场没有一人不觉得太过于残忍,小姑娘哭得凄惨,有人去劝说无果后只能站在一旁无奈叹息,而后在迟迟赶来的医护人员帮助下,荀玮的身体才得以从钢筋中脱离而出。
只是那钢筋扎透了荀玮的胸膛,他早已跟随着他母亲的脚步,永远离去。
张宛央紧紧抱着他,潸然泪下,滚烫的泪水滴在怀前荀玮惨白发青的面部,把那些鲜血污垢全部清洗:“你别吓我,求求你,你别吓我。我求求你了小苟,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你别这样,你睁开眼,你看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荀玮,荀玮!”
可回答她的只有带着血味的风。它拂过两人的发,让张宛央错以为是荀玮正在温柔地抚摸她,可手在触碰到一个窟窿时,她的幻想又禁不住破灭。那根钢筋杀死了爱她的荀玮,连同着对她千千万万的爱意,一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待荀玮的身体渐渐发凉,她才被其他人拉起,念念在第一时间就抱住她,哭着和她说对不起。可是张宛央完全麻木,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假象,她甚至在被分离的那一刻,还在继续想会不会那都是一场梦。
她看见杨浩抱起荀玮无力的身体,这才又哭喊地追过去。秋忠在身后抱住她,把娇小的张宛央困在自己身边,任由她哭泣,但就是不想让她再继续靠近。
因为她已经很累了。
“叔叔,荀玮的骨灰,可以交给宛央么?”秋忠弯腰抱着怀里的张宛央,看向对面的杨浩,末了觉得不妥,他又补充一句,“荀玮之前说过的,他想让爱人来处理。”
闻之,张宛央突然停止哭泣,她不解地抬头,满眼的痛苦与疑惑掩盖往日所有的美好。
秋忠低下头,朝她露出苦涩的笑,擦去她眼周的泪水:“一会儿告诉你,不哭了好吗?”
张宛央重新低下头,所有的哭声全部消散,只有秋忠可以感受到,她全身颤抖得有多么剧烈。
回家的路上,张宛央昏迷了一会儿,一直都是秋忠守在她的身旁。直到她晚上醒来,秋忠才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张宛央声音弱到无法听清,“为什么他会那么说……”
可秋忠却是听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了。
秋忠说,荀玮在很早就告诉过自己,他活不长了。
荀玮得了胃病,可他却不愿意治疗,至于什么原因,秋忠也不清楚。他只是留下一封信,希望能够让通过秋忠的手,转交给张宛央。
张宛央接着这份从未拆封的信,那一刻她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想,这算是遗物吗?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张宛央死死捏着这封信,直到泪水浸湿它,她才愿意放手扔开,“我不要看!”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秋忠抱住她,试图让她冷静。突然,他想起什么,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套在张宛央纤细的手指上。
冰凉凉的,那是一枚金戒指。
这事本就不合时宜,张宛央不可置信地看向秋忠,语气生冷地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不想隐瞒你,”秋忠说,“你不该被欺瞒。”
荀玮在得知自己生病时,早就把张宛央的余生托付给偷偷喜欢着她的秋忠。他希望张宛央能够忘掉他,所以把这枚亲手买的戒指交给秋忠。
是啊,他说过的,只要集齐四件东西,就可以娶到心爱的女孩子了。
可是东西本该已经集齐了,他人呢?
张宛央无法再想下去。原来,那封信只是道歉,这枚戒指才是荀玮给她的遗物。
这几日,念念因受惊吓并未上学,张梦香也是在担心不下两个女儿,特意请假在家。她们二人总是会时常进入张宛央的房间,安慰着总是坐在窗台边上晒太阳的她。张宛央并不愿意说话,她就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屈膝抱着自己,手里拿着那封信,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秋忠也总会来看她,只是结果和张梦香母女并无两样。
直到有一天,杨浩轻敲她的房门,告诉她,黎溪想见她一面。
再次看到黎溪,张宛央所有的悲伤全部转化为愤怒,所有事情的矛头全部都指向面前这个女生。她强忍着愤怒的泪水,嘶哑着嗓子质问她:“你凭什么,你还有什么脸见我!”
隔着一面玻璃,黎溪面上并无太多歉意,她只是有些好奇,好奇张宛央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愤怒。明明所有与她有关的人都被救出,而她这个罪魁祸首也已经被俘。
“你是我第一个真心想帮助的朋友。”
“我不是你的朋友!”张宛央突然站起来怒吼,“你这样的人压根就不配拥有朋友!”
黎溪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她好像在回忆什么,平静的面容瞬间土崩瓦解,变得抑郁起来:“不配?”她的语气倒是很平稳,压根听不出喜怒哀乐。
“配吗,你觉得你配吗?我的朋友会害死我的家人吗,这不是朋友,这是仇人!”
“害死?”黎溪从醒来便在警局,对外面的一切都无从所知,只是从警察的口中听到张裘隆跳河,也在河边打捞到另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可以说只有张裘隆至今未被捉到。
谁死了吗?
妹妹杨思念,还是妈妈张梦香?
“我恨你一辈子,”张宛央看着她疑惑不解却又有着求知的模样,咬字清晰地告诉她,“你间接害死了荀玮,我永远不会忘记。”
电话那边嗡嗡作响,长时间的沉默让张宛央得以喘息,她颓废地坐下,与黎溪一样,垂着头,不知所想。
“那你也不必如此伤心,”黎溪轻笑,“他的诞生本就是罪恶的延续,他死了,不正是所有人想看到的吗。我敢说你一定也这么想过,也一定想过人贩子不配活着,他们更不配拥有后代,所以现在荀玮死了,他们的后代没了,你难道不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张宛央怔住——“我说的错了吗,难道你们不是人贩子吗?我就是说了,你们这群人贩子就不配有后代,就不该有妻子和孩子——”
是啊,她曾经说过的,人贩子不配有后代,所以荀玮的姑姑生病去世,荀玮也是这样。
“可……”她哭着说,“可这不一样啊,这不一样啊。有善心的人要长命百岁啊,荀玮和他们不一样,他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有点儿善心就会死,是吗?”
“对啊,好人死得才快。”黎溪不知想到什么,喃喃道。
张宛央摇头,否定她:“不是……”
“就是,”黎溪坚持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越好越死得快。荀玮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除此之外,我这里倒还有许多例子可以论证,要听吗?”
“我不听。”
但是那边的黎溪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如你所说,我确实不配有朋友。但我从前也是一个好人啊。”
同谈海林一样,黎溪也是个孤儿,只是她没有谈海林那般凄惨,她没有受到同龄人的歧视。但是她的童年也是灰暗的,这份不安全感并非来自他人,而是来源于她的自卑。
每当看见别人的爸爸妈妈,她也会幻想,自己的父母是什么的样子。
突然有一天,她交了新朋友,那个女生对她很好,两人经常一起上下学,黎溪也很喜欢她,交付一片自己的真心,对这个朋友唯命是从,她把自己压心底的事情都说给那人去听。可渐渐地,那个女生开始远离她,与其他同学玩在一起,有时候也会对她表现出不耐烦,到最后闹崩的时候还会恶语相向,说她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就活该永远孤身一人。
自那天起,她的善就被人杀死了,连同她这个人一起。
张宛央突然想起来,她之前有看见过一则新闻,莫名从校园跌下楼导致双腿残疾的女孩因抑郁离世。而黎溪也很大胆,她承认那是她做的。
张宛央看着无药可救的黎溪,摇摇头:“你还没有意识到你自己的错误。”
“我有错么?”黎溪缓了缓,想明白似的说,“啊,我有错,可是远远没有他们的错多。”
小县城里,总有人冒着非法雇佣童工的风险雇佣一些未成年工作,黎溪也凭着这份工作读完高中,顺利考上大学。可突然有一天,一对夫妇不知从哪里得到她的消息,便开始对她的学业进行赞助,甚至还会在周末领她回家吃饭。她开始迷恋上这份类似于亲人的温暖,她幻想或许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也就在这时,她似乎变回好人,想着以后报答她们。
可又有一天,他们的女儿回来了,那份独属于她的温暖消失了,她开始被冷落、被抛弃,她像是个可有可无的挂件,在不需要就会被丢弃。在饭桌上,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她明白了,她只是个替代品。所以她开始远离这个令她作呕的虚伪之地,前去当时岳沐霖失踪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荀玮的奶奶,认识了如她一般扭曲的谈海林。
“他们把我当替代品、对我的施舍,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当时想多么想报答他们,现在我就有多么想报复他们。”她便想着再一次害死岳沐霖,让她身边所有爱她的人痛哭流涕。
张宛央没想到黎溪的内心如此黑暗,那颗跳动的心所溅出来的血好像永远都是冷的:“他们这不是施舍,这是对你的帮助!”
“我说这是施舍,就是施舍。”黎溪毫无感情道,“一开始见到你,我确实想对你下手,可在认识你之后,又听说你的事情,便觉得你可怜,因为我曾经就是一个人的妹妹。”
她说因为她曾经是岳沐霖的妹妹,她也知道自己有多么觊觎姐姐的男朋友,于是在她的认知中,杨思念以后也会同她一样。所以她才会说,她在帮助张宛央。
至于为什么最后绑走念念,那并不是因为她还想继续帮助张宛央,而是在得知她与岳沐霖关系好后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