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专业治疗和安全防范，祝芝花幸运地度过了急性排异反应危险期，目前已经转出无菌层流病房，回到普通病房养病观察。

“尊敬的捐献者，您好，我是被您拯救的，拯......”

祝芝花捏着笔，眉头紧皱，大有汗流浃背之势，她眼神往身边一瞥，扬起手中笔一敲：

“臭小子，拯救的拯怎么写？”

“唔——”

祝星鸣磨了磨小虎牙，忍气吞声拿过祝芝花的笔和信纸，在七扭八歪的字后面补上一个“拯”字。

“我说，要不我直接帮你全写了吧，不然这封信得写到明天去......”

“不行！”祝芝花直接抢了过来，“人家可是救了我一条命！连感谢信都要别人代写的话，也太不像话了。”

祝星鸣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争辩。

不过这个点得出去买晚饭了，他看着外面的夕阳和初亮的华灯想到。

“非常感谢您的捐献义举，如果以后您需要我，我一定二话不说，为您做牛做马——”

祝星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得了吧，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祝芝花不耐烦啧了声：“臭小子——你去哪里？”

他伸了个懒腰，悠悠往病房门口走去。

“去买饭，你不会写的字先空着。”

祝芝花连忙说：“给我多加点辣椒！”

祝星鸣眉头一挑，没有理会她的要求，单手一摆。

“拜拜。”

“砰。”

病房门被关上，祝芝花嘟囔抱怨：

“唉，天天吃鸡汤，嘴巴都要淡出鸟了——”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明晃晃亮着，祝星鸣一个个穿过，灯光在他脸上投下瞬间的阴影，突然，他在某盏灯下停住脚步。

视线凝在病房外供人休息的靠椅上。

那上面坐着一个人，是林曦，她睡着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化妆，甚至连口红也没抹，眼底的乌青赤裸暴露，精致的长卷发被随意扎成低马尾，手边还拿着一袋药，那是给祝芝花抗排斥用的。

祝星鸣手指微蜷，他胸腔重重下沉，似乎叹了口气。

“哗啦——”

他脱下校服外套，光影在他脸上流转片刻。

校服轻轻盖在了林曦身上。

-

等祝星鸣带饭回来的时候，林曦已经不在走廊的长椅上了。

他顿在原地两秒，看了看手里的盒饭，又抬脚往病房里去。

祝芝花抓耳挠腮：“您的爱心就像，额，就像——”

“就像太阳般耀眼！”

祝芝花一拍手，“诶，这个好！”她抬手便写，没写几个字又停下来，“耀字怎么写？”

“我来写......”

“吱呀——”

祝星鸣推开病房门，入眼便是林曦与祝芝花讨论感谢信的场景。

不知为何，他心下一松，将手中的饭盒从包装袋里一个个拿出。

“先别写了，吃饭要紧。”

他将其中一个饭盒递给林曦，别开眼神说：“番茄炒蛋和油焖茄子。”

林曦眉眼一笑，有些细纹浮现，却不显苍老反而增添些许温柔：“都是我爱吃的，谢谢星星。”

祝星鸣抿着唇，又打开祝芝花的饭盒，回道：“不用谢。”

祝芝花眼神在他们二人流转片刻，嘴角不由得往上扬。

祝星鸣瞥了她一眼，继续拆饭盒包装：“先别写感谢信了，趁饭菜正热——”

祝芝花闻见宫保鸡丁的味道便认出他正拆自己那份饭，于是立马阻拦：

“等一下，我的那份先别拆，一会还有个骨穿检查呢，做完再吃。”

祝星鸣手一顿：“不早说？”

祝芝花不服：“你不也没问？”

正干饭的林曦：......

她插了句：“哈哈哈，没事，这还能盖回去呢。”

祝芝花蛮横一笑：“对呀，你盖回去得了。”

......

祝星鸣把饭盖了回去，但没有掏出自己那份。

“什么时候去？我陪你。”

祝芝花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她摇摇头：“你吃你的饭，我要小薇陪着。”

祝星鸣歪头问道：“小薇？”

林曦停下干饭的筷子，立马解释：“就是经常陪在祝阿姨身边的护工，住院以来都是她陪祝阿姨进行骨穿检查的。”

“我是被您救活的患者。”

祝芝花将最后的落款写上，说：“对呀，小薇陪我这么多次了，不比你要靠谱？”

被嫌弃的祝星鸣：......

“怎么没看见小薇姐姐？”

林曦继续说：“她去领新的病号服了，等下要给祝阿姨换上的。”

“吱呀——”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薇提着新的病号服进来：“祝阿姨，这边可以换衣服了。”

祝芝花将信纸塞进牛皮信封，放在床头。

“好嘞。”

闻言，祝星鸣和林曦走出病房，在过道处的长椅上坐着。

林曦用筷子搅了搅盒饭：“诶，听说最近市一中刚考完试，怎么样？有没有压力？”

祝星鸣想起自己英语答题卡上的30分，不由得低头：

“考得很一般。”

林曦吃了一口饭，不在意道，“没事，一般就一般，不要有太大压力就行了。”她从碗里挑出一块番茄，嚼了嚼，“到时候，混不出名堂，啃老就行......”

祝星鸣嘴角抽搐：......

“嗡——嗡——”

突然林曦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将饭往祝星鸣怀里一怼，看了看来电备注，没有迟疑接通：

“喂？老公？”

祝星鸣眉毛一挑。

林曦举着手机：“那边你搞定了？”

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声音。

“嗯，这个月你不用往公司这边跑了，怪辛苦的，我记得市医院那边有套房，我已经叫人去打理了，你先在那边住着。”

林曦揉揉眉心，笑道：“太好了，我就知道老公你一定行！”

“嗯，这边你就别操心了，多注意休息，你最近很疲惫，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断药了......”

？

林曦立马站了起来，手指摁住听筒：“好啦好啦，放心吧......”

“防止复发，我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晚上回去时他会上门咨询......”

林曦往前面走出好几步：“哎呀，我没事呢，现在心态好得不行！”

“就当是预防了......”

林曦捏着手机：“好好好，我还得吃饭呢，回去聊啊，亲亲老公！”

电话那边无奈一笑：“嗯，别太累了。”

“嘟——嘟——”

“呼——”

林曦暗松口气，她调整了会面部表情，走了回去。

“害，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黏人！”

她一屁股坐下，将饭端了回来。

祝星鸣脸色闷闷的，他右手在衣服口袋里捣鼓着什么，没有说话。

“吱呀——”

病房门推开，祝芝花在护工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这些天过去，祝芝花身上渐渐长起肉来了，不像之前那样瘦得可怕，祝星鸣知道，这是在精心照料下的成果。

林曦将放下手中饭盒，站了起来：“祝阿姨，我吃得差不多了，陪你过去吧。”

祝星鸣看着还剩一大半的饭菜，抿抿唇。

“不用了，”祝芝花斜眼瞟过祝星鸣，“等下这臭小子就要回学校了，你趁机多问问他功课，听说还得了个数学竞赛一等奖呢。”

“星星真厉害！第一次参加竞赛就得一等奖，真有天赋！”

林曦一脸崇拜看着他，脸都快笑开花了。

祝星鸣：你明明是麻省理工毕业的，这奖从小拿到大，要不要这么激动啊？

但他开口时脸颊微红，语气别扭：“还，还好吧，没那么厉害——”

祝芝花看着他们，微微一笑，立马示意小薇扶她离开这里。

林曦看着他，眸光闪烁：

“星星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哦，我记得高中时，我和你爸，哦不，我，我老公，我们就是一起参加数学竞赛认识的，出成绩那天我俩分数一模一样，于是那年的数学竞赛就有两个第一名。”

说到这，她微微一笑：“也是那个时候，我们开始相互注意，后面又相互较劲，再后面又相互吸引，考到同一所大学，再到经营同一家公司，最后有了你——”

说到这，她卡壳了般，嘴角落回原处。

“唉，”林曦又坐回长椅上，端起饭来，“陈年往事，不说也罢。”

眼神却有些怅然，她右手指头发痒，突然想抽烟。

祝星鸣垂着眼，右手在衣服口袋里捏着什么。

林曦咬咬唇，从兜里拿出烟盒，站了起来：“星星啊，我去趟厕所——”

“等一下。”

祝星鸣也站了起来，右手握成拳往前递了过去。

林曦不解看他。

他慢慢松开手指，掌心处是几颗包装好的山楂球，上面裹着糖，亮晶晶的。

林曦自从那年因为想吃糖葫芦而把祝星鸣弄丢后，就再也没碰过这东西了，连看一眼都不想。

“星星......”

祝星鸣将手里的山楂球往前再递过去一些，语气平和又坚定：

“我们别困在过去了，向前走吧。”

林曦怔怔看着眼前的山楂球。

祝星鸣慢慢抬头，声音微弱：“妈。”

或许是医院的白炽灯太炫眼了，林曦感觉脑子里恍惚得可怕，这不像是现实，而像她夜间做过无数次的梦。

但这不是梦，梦里不会有糖葫芦。

她从祝星鸣手里拿起其中一颗，拆开，咬了一口。

是甜的，尽管果实里尽是酸味。

“好，嗯......”林曦嚼着山楂球，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我们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