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出戏的落幕，褚临才慢慢回过神来，意犹未尽道：“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此类大作呢？”
“姑娘还不知道吧，传说这太元上神曾莅临此地，这海河城的祖辈曾有幸见过帝君的尊荣，传闻他面若桃花，目似秋水，长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啊！”青年郑重其事地说，“毕竟，改编不是乱编，一切都是有理可依啊！城东那头立着一座他老人家的神庙，姑娘要是好奇可以去参拜一番，要是得了帝君的福泽庇佑，实乃三生有幸啊。”
“等等，那为什么这夭厉就偏是那个负心汉呢？”褚临虽然不是很想承认，这夭厉每次出现的情景不是尸山血海，就是白骨累累，但是非要她跟太元作个比较，一时间她还真说不上来是谁的长相更胜一筹，只能说是各有风貌。
茶桌那边的秀才一听这话，做个了“我就知道”的表情，“在戏剧中担任此类形象通常会被万人唾骂，甚至这名中生走在路上都可能担忧自己会被那些嫉恶如仇的听客们套上麻袋揍上一顿...而帝君的形象光风霁月，哪能被如此这般抹黑。”他伸手就要去倒茶水。褚临连忙按下，她看了看周围确保没人后，神秘兮兮地说道：“这茶你还是别喝了！”
“这...为什么？”
褚临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偶然进过他们的后厨，发现这家酒楼从来不洗杯子，更有甚者在客人那受了气直接上脚洗啊！”
“什么！岂有此理！”他说着就要下楼找他们理论，被褚临一把按住。
“你这样去了，人家看人下菜碟，你一没证据，二没权势，这样去了难保不会被打一顿扔出来。依我看，你把这茶水倒了，以后换一家茶楼吃茶便是！”
“唉！说的也是。唉！世风日下，唉！君子蒙尘，唉！人……”
褚临看着好笑，见他沉浸在自己哀思中不能自拔，就又返了回去，她自顾自翻开犀编，发现上面的文章题材还只是停留在最浅显的层面：要么写夭厉想出了什么丧心病狂的阴谋来危害三界；要么写这太元是如何舍生忘义拯救苍生的；要么是两人持续百年的较量，这也是篇幅最多的一类。这样看来，与方才这出戏想比，这些文章实在是无趣至极啊！
为何无人写这类题材呢？难不成是因为仙门弟子的才学浅薄吗？
“并非是这个原因，你知道太元帝君自何处飞升吗？”越炤突然抬头说道。
褚临怔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上三宗之首，天阙。”
少年嗤笑一声，“这天阙是何地，岂能容忍仙门弟子撰写一些关于帝君莫须有的篇章，尤其在另一个人还是三界公敌的情况下，岂不是对太元的抹黑？”
“原来如此。”
越炤伸手在犀编上轻轻一拂，就有篇文章跳了出来。褚临细细看去，发现此文的全部篇幅都用在控诉天阙，无缘无故封禁了他百万字的文章。说到底，犀编的起源是神枢谷，天阙的手竟然能伸这么长吗？
“这类情况，比比皆是。太元执掌神界已有五百年，而天阙为三宗之首的历史早已跨过了千年。”越炤微微眯眼，打了个哈欠，“不过，近年来倒是有个好消息。”
褚临眉尾一抽，料想他接下来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少年手肘在桌上支起，双手交握，笑道：“这神都居然与其余二界失去联系了，实在是奇事一桩啊。我倒是很好奇，那诸天神佛现下面对的是何等境遇？不会是...”
褚临重复道：“...不会？”
越炤侧过身来，兜帽下露出一个带有几分恶意的笑容，“不会是快死了吧？”
“这...你说这么直白，也不怕遭天谴？”褚临回忆起少年不久前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你怎么总把死挂在嘴边？”难不成做鬼差的都是这一副德行，恨不得多送走几个灵体进入轮回，好早日升职？
“我要是遭了天谴，你信不信，天阙的宗主立马就得挟一众长老来地府登门致谢——在我的诅咒下，众神才得以苏醒。你要是觉得这说法有些不切实际，那我就换个你喜欢听的，你猜，这天阙还能猖狂多久？”
他揣测的没错，这个问题是包括褚临在内，一众仙门弟子迫切想要究根究底的存在。褚临想了想，她的师兄贺灵予自小立志：阅尽千卷，剑挑万人，这两条都在时间的推移下慢慢实现了，余下最后一条，也是最难实现的一条就是要让青蔼取代天阙的位置，成为众仙门之首。她低头思索了一番，随后轻声说道：“那我希望师...贺灵予能够得偿所愿。”
越炤哈哈一笑，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注视着她，语气有些揶揄，“你倒是心胸宽广，那些通缉令也不知道是谁签发的。”
“这是两码事。”褚临抱臂，笑嘻嘻道，“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是啊，接下来该操心的就是你了。”他从凳子上站起，好整以暇地看着褚临，“想必你早已察觉到了，这座海河城中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这么正常。”
褚临点点头，“确实如此。”
谈到正事，越炤的声音不再带着调笑意味，而是逐渐冷了下来，“古往今来，异像通常都预兆着不幸、灾祸与死亡。而你之前看到的那场雨，则代表着疟尸已在城中安营扎寨，它们的母体一旦成熟，不止整座城的人都会死于非命，而且灾祸很大可能会殃及附近的城邦。而方才那一盅被人做了手脚的茶，我大致能够确定，那是疟种。”
“你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待这些人喝下茶水，其中一颗就会在体内驻扎生长直至成熟。”他哼笑一声，继续道，“到那时，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他们，不好意思，我说早了...神仙说不定已经自身难保了，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褚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袖，冷声道：“难道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你要明白，如今的你不再是那个万人景仰的仙门翘楚，而是个藏头露尾的通缉犯，谁会信你呢？”越炤道，“何况，时间可不等人，我得先行一步。”
“救眼前这几个倒霉鬼，还是救整座城的人，选择权在你。”
说罢，他安抚性地拍了拍褚临的肩膀，在桌上放下了一锭银子后抽身离去。
*
为什么她总会遇上这类千载难遇的难题呢？褚临扣紧了手中的栏杆，她环顾四周，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几个负责倒茶的侍女，这是最有嫌疑的人选。她们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对来往的客人报以微笑，姿态干练，神色自然，只是时不时会跟旁边的同伴交头接耳，接着捂着脸偷笑，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她们与下毒之事并无干系，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茶水烹煮的过程中就被人下了东西。正在思索之际，不远处的观景台传来了一声痛呼——
“啊！！！救命！好疼啊！”
尖叫一声大过一声，原本拥挤的人堆瞬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来。一个富商打扮的青年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腹部破了一个大窟窿，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而他正一脸惊恐地望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低着头，肩膀抖动个不停，就像是得了癫痫症。
围观群众大气都不敢喘，在心中祈祷着这个疯子没有看到自己，战战兢兢地想要逃离这栋楼，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下一刻，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再次扑了过去，“受死吧！”
就在那把刀要扎进青年脖颈的瞬间，“砰”的一声，一只凭空飞来的瓷杯生生砸偏了匕首穿刺的路径，转而扎进了木板中。女子尝试了半天都无法将那刀取出，一时慌了神，她恶狠狠地瞪视回去，像一只发怒的豹子。
自畏缩的人群中缓缓显现出一个高挑的人影，还没等她看清楚，青年随行的侍卫就飞起一脚踹在她的脊背上。这一脚踹得极狠，只听一声惨叫，女子就如同一块破布般飞到了一楼的戏台上，不偏不倚，她正好在了那位“太鸢”死去的位置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桃花在空中打着转，最终落在了她残破的身躯上。
人群忽地又暴起一阵惊呼，只见方才救了青年一命的蓝衣人飞身就跳了下去，轻盈地落在了戏台的另一边。
褚临半蹲下身，伸手去探女子的鼻息，心脉静止，回天乏术，这已经可以去地府排队转动六道轮回盘了，她慢慢站起身，沉声道：“断气了。”围观人群见状松了口气，有几个胆大的凑上前来，用一种惋惜又悲哀的神色看着这具女尸，“唉，好好一个女娃。”“要我说，就是那个姓年的混蛋干的好事，他还不如刚刚直接死了呢！”“这个小姑娘我认识，那个畜生克扣她爹工钱，又将她娘活活逼死，弄得人家家破人亡，造孽啊！”
在她查看情况的同时，一旁的富商被两位侍卫搀扶着下来，他一边痛呼一边咒骂，“死得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让她喝杯茶而已，搞得跟贞洁烈女一样！”
褚临冷笑道：“你还是先去止个血吧，不然你俩谁先转世还真不好说。”
“你他妈又是...”富商在看清楚她的脸后噤了声，“多谢这位大侠...诶呦！你轻点。我们走！”
就在他前脚刚刚跨过门槛之时，一道黑影忽地蹿了出来，青年一抬头，差点被面前的景象吓得晕厥过去——
原来死的不能再死的人居然又活了过来，并且抱住了他的肩膀，她冲着青年诡异一笑，下一瞬，直直啃掉了他的半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