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的王导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在大巴车上大喇叭成为新宠,打开前先来一段音乐熏陶,接着泼妇一般催促:“嘛儿呢嘛儿呢,那个谁,赶紧从布景里出去,穿帮了,柏森,男主角,赶紧过来,化妆师麻烦快一点,抓紧时间,OK?”
于是,《告别旧事》就在这样叽叽喳喳的环境里,打板,“一镜一次,Action!”
第一个镜头拍闫晶晶,王家岐纯属打击报复,让宋御河的小心肝儿在太阳底下站着观摩。
下午两点,太阳狠毒,晒得人脸冒油背冒汗,宋御河拿着消暑的电风扇给柏森吹,助理肖安没有用武之地,给杨猛汇报。
杨猛人没来但心快操碎了,不是地下恋吗,这是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让他们低调,小心代拍。”
肖安听话地往两人中间凑,就算被拍,他这个第三者,无论怎么看图说故事都有一席之地。
他真是个天才啊。
可是宋御河脸色幽暗,等他去打电话的时候,肖安惴惴地跟柏森说:“森哥,我这也是为你好,宋总不会怪我吧?”
情人眼里出西施,柏森说:“咋会呢,宋御河人那么好。”
宋御河人好不好,肖安是不敢也没机会深入体会的。
他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就算只是站在大榕树下,一手插在兜里,一手举着电话,随意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讲电话,都有人看他,议论他。
“宋总这是投了多少钱,亲自来跟组。”
“听花花助理说,是这个数。”
他举了两根手指头比了个耶,肖安想,两百万不可能,两千万么?他看一眼柏森,就他老板这面子,至少以亿为单位。
宋御河打完电话回来,柏森已经开拍。
王家岐带着耳机拿着对讲机,目光紧紧盯着监视器上的画面。
柏森能拿影帝,实至名归,他演什么像什么,从外形到眼神细节,都有一种让人入戏的特质,仿佛不是在表演,而是在成为剧本里的人。
按照角色思维做动作跟表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生活中他本人的影子。
在循规蹈矩按照剧本走剧情的同时,他还会即兴发挥,丝滑得导演跟编剧以及对手演员都发现不了。
《告别旧事》作为现实向剧情,从细节上本就需要很多生活化的处理,柏森用专业的演技,演出了杜撰的真实。
他让故事里的林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会感到疼,会在深夜静默流泪。
林谌从一个胚胎起便被称之为野种,呱呱坠地没有得到任何祝福,听懂的第一句话更不是什么你好可爱的甜蜜夸赞而是“你为什么来到这世上”。
林谌摸一下腿上的疤,进门看到小米在做饭,却不敢开心地围坐桌边吃饭。
他长得越来越像林绍东,林母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他被当成了那个人,林母打他骂他,嚎哭、诘问——
你为什么折磨我,我要和你一起死。
不人不鬼。
更小的时候,林谌对母爱异常渴望,所以当妈妈第一次对林谌笑时,他以为他真的获得了母爱。
只可惜,当瞳光聚焦在林谌身上,那份笑容殆尽,只剩偶然增长的厌恶与排斥。
她倏地起身,抄起手边的板凳砸向林谌,大喊:“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哐当——”凳子擦着柏森的脸颊飞过去,王家岐在镜头前喊“咔——那谁,去看看柏森有没有受伤。”
闫晶晶收着力度,怕真砸到柏森,王家岐让她不要收着,“我会借位,你砸就行。”
接着他又转头对柏森道:“一会儿再拍,你站在这个位置,镜头会从你背后带晶晶,之后让化妆师给你化妆,补几个镜头。”
柏森点点头,说:“好。”
现场收拾好,重新开始拍摄。
角色里的两人情绪激烈对抗,母亲发疯狂怒,柏森把握住林谌自出生起潜滋暗长的不甘,酣畅淋漓地演绎出隐忍的复仇决心与按捺的想要反抗的情绪拉扯。
冲突剧烈,母子对峙,歇斯底里,拍摄现场很安静,旁边跟场的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喘,良久,一声怒吼,“滚!”
椅子砸过去,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柏森没有按照王家岐说的那样,在监视器里拍闫晶晶特写镜头时,他站在了闫晶晶攻击的方向,对面的抓柏森面部表情的机器,一清二楚记录下,凳子扔出去砸破柏森脑袋的过程。
人的本能在危险来临时躲避,但柏森没躲,更准确来说,是林谌没躲,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任由卷着愤怒的椅子在他头上砸得四分五裂。
王家岐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戏还在继续,他连忙切换了监视镜头,看到柏森额头上有血流下来,但他还在给戏。
不能喊停,喊了柏森白挨这一下。
林谌看着地上疯狂失智的母亲,脸上尽全是淡漠,仿佛对这样的虐待习以为常,他已经足够大,可以反抗母亲给予的暴力,一个男性的力量远比一个长期饱受折磨形销骨立的女人要大,可是,他只是静静在她面前蹲下,摸了一把血渍,用舌尖舔掉。
他说了一句剧本里没写的台词,“痛快了吗?”
闫晶晶愣了一瞬,在柏森勾一下唇角时,落下一滴眼泪。
方才看到血时直接慌了,没装血包,这是柏森的血,闫晶晶彻底慌了,差点没接住柏森的戏,王家岐终于喊咔,她拉着柏森要检查伤口,柏森说没事。
他不听话,但有人能管,闫晶晶扬声喊:“快来人啊,柏森受伤了。”
宋御河就要冲过去,被王家岐一把按住拽了回去,开机时就有医生跟组,随时待命,“让医生去,你在一边儿呆着。”
男朋友受伤,他却像个局外人,站在一边远远看着,近不得,关心不得,十成十的憋屈。
那凳子虽然是道具,全力砸下还是会受伤。
硬碰硬,带入角色,他的表现毋庸置疑,可是作为一个正常人,柏森拼命过了头。
他被按在椅子上消毒,身上洗地发旧的衣服被酒精消毒留下的血水沾地很难看。
柏森迟来地感到疼痛,在消毒水倒下来时轻轻咂舌,目光柔柔地看宋御河,似乎在说我没事,但宋御河一句解释也听不下去。
消毒完看清伤口,被硬化的糖割出一搾多长。
闫晶晶一脸抱歉,“柏森,对不起啊。”
柏森说:“没事,小伤。”
医生这时开口:“可不是小伤,别动,幸好不深,要不然得缝合,万一歪一点,你这一片头皮都得削掉,破坏毛囊,你这一片可能会秃。”
因为要做造型,不能剃光上药,只能把那部分头发剥开,沿着发缝往里倒一些凝血消炎的药粉,王家岐问医生会不会留疤,医生肯定地说:“会。”
柏森不当回事:“没事,反正在里面头发一挡就看不见。”
医生说得那样严重,王家岐叹气,还没事儿呢,有事儿大发了,他弟弟在场外,气得青筋暴起,要不是这是自家主场,现场都要被他一锅端了。
他没说话,没发火,甚至没凑近看一眼或者问医生病情,而是找点了一支烟,往河边去了,处理完伤口,怕柏森有脑震荡,王家岐发话,先休息半个小时。
变故发生时,晏伯林去小卖部给大家买冰淇淋消暑,陆若名在屋里画分镜,他伸着脑袋从窗户里问:“没事儿吧?”
柏森摇摇头说:“我没事名哥。”
一脸狼狈,他又看到了少年时期的自己。
柏森这样投入拍戏,对自己来说不是好事,他看着柏森,又看看走近树林里的宋御河,不顾其他人的眼光,站在二楼往下喊:“宋总,去哪啊?”
宋御河脚步一愣,回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树林里有虫鸣,很静谧,树上的蝉鸣聒噪得像夏天提前来了,他把烟用指间夹住,说:“去打个电话。”
哦,宋总日理万机,这些天,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于是,所有人收回目光,又开始忙自己的事。
说要休息,阴凉处都站满了人。
闫晶晶也回到小房子里酝酿疯疯癫癫的情绪去了,肖安举着伞,怕他晒着,“森哥,去屋里休息一下吧。”
柏森摇摇头:“我去透透气。”
肖安知道,柏森要去找宋御河,小声提醒:“小心别被拍到了。”
原住民大多数老人跟留守儿童,没人做那样无聊的事,况且这一片已经被剧组清过场,不会有人来。
河边有王家岐每天都要来喂的野鸭子,看到来人就往面前拱,嘎嘎嘎地要东西吃。
宋御河捡了一块石头,没打水漂,之前陆若名打过,被王家岐教训说不吉利,他跟着信了邪,盘着鹅卵石在手里,没扔。
河床很宽,水流平缓,很清澈,能看到几条黑色的游鱼,在石头缝隙里嬉戏。
手被人牵住,温热的体温靠过来,柏森跟他肩膀捧着肩膀,很认真地说:“宋御河,我真的没事,拍戏而已,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担心。”
宋御河曲解他的话:“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解释,我教训你了吗?”
不止,在乎也会的。
第一天拍戏就挂彩,但在那个剧情之下,生捱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是林谌,不是柏森,林谌没得选,他也是。
要诠释角色,就要完完全全成为他,他没想那么多。可当他发现宋御河看见他受伤时慌乱的眼神,他意识到,他吓到了宋御河。
柏森:“宋御河,我真的没事。”
宋御河露出一抹苦笑,“可是我有事柏森,王家岐让你借位,你为什么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