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校门口,韩冲扶着车把手在等着他了。秋风卷起泛黄的树叶子刮过地面娑娑作响,见到江璩,他扬起明朗的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格外炫目。
韩冲是浓颜系的帅哥,浓眉大眼俊俏得很鲜明。他身材高大得像个行走的衣服架子,硬朗而蓬勃。在不少女生记录的镜头里,他私下的穿搭很有适配机械风格的少年感。
这些还是男生们调笑时江璩知道的。
跟帅哥走在一起总是容易引人注目。
天气有些冷,骑车时风总往脖子里灌。江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韩冲和他并骑,说说笑笑的,也许是因为调查写恐吓信的小人,他谈论的话题也总是往青春期的情情爱爱去讲。
他说小学的时候很幼稚,很多小屁孩喜欢用故意挤兑的方式去表达对某个人的在意,比如说扯头发,或者抢别人的东西。
“江璩你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因为被喜欢,反而得到了被欺负的待遇。”
江璩真想挠头,“小时候生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其实那会儿他连幼儿园和学校是什么都不知道。“被喜欢却被欺负,那也太惨了。被喜欢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值得喜欢的人像是犯了什么罪过一样,无辜地成为施加恶行的人的借口。”
韩冲笑了,“看起来好像深有体会嘛。”
江璩被噎住了。
他爽朗的笑声消散在秋风里,心血来潮地问江璩吃不吃糖炒栗子。
他的情绪真的是风似的,一阵一阵的,不愧是“篮球场上风一样的男子”。
江璩没拒绝。
深秋里甜丝丝的烤红薯和糖炒栗子,谁能拒绝呢。
果然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一样的,糖炒栗子的摊位前围了很多人,放学的学生和接孩子下班的打工人,还有横七竖八的单车和电车。
韩冲人高马大,带着江璩见缝插针地挤了进去,这大概是从篮球场上练出来的本事,很快就从人群里虎口夺食似的捞了两份出来。
这么想的江璩也这么直率地夸了,韩冲还笑话他:“那你是我手里的篮球吗?”
“啊?”江璩一脸吃瘪的模样。
“我的意思是带你跟带个篮球玩似的,呃,也不是……”韩冲笑着笑着,忽然窘迫起来,眼神游移,手里被栗子填得满满的纸袋好像也更加烫手了,被捏得发出细碎的声音。“那个,你知道优乐美吗?”
江璩炸毛:“啊?是什么新的练习册吗?”
“……没事。栗子甜吗?”
栗子很香甜软糯,韩冲说,街上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店铺很多,但是很少能比得过这一家流动的老字号,因为他们家的栗子是山里收来的现货,炒的火候也好,不是那些预制的冷冻货能比的。
江璩一边听一边剥着栗子,不知不觉就想起谢擎云给他剥坚果的样子。他的手指不仅有伤,还变得粗糙了好多,他最近在干什么呢……
街道驶过一辆熟悉的黑色豪车,江璩望向看不透的车窗,目送它汇入车流消失,才忽然想起这个街角距离谢擎云家的玉器店并不太远。
那枚药膏还是没能涂到谢擎云的手上,江璩分不清他是在瞒着自己什么事情,还是故意冷淡。
真要说起来也并没有,谢擎云还是那么照顾他,不管自己有多少疑问,在他那里永远都有唯一解释权。在别人的眼里,谢擎云就是江璩的人形AI,哪里不懂随时解答。
有些老师一时间没梳理好的题目,让谢擎云来回答,他没兴趣的时候会摆烂说解不出来。但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江璩,江璩就会用小眼神暗示他的好同桌,这个时候谢擎云就没办法推脱了。
谁都江璩是谢擎云的软肋。
“江璩,你最近怎么好像有心事啊?”看到江璩归还了一支药膏,班主任关心起自己的课代表。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倒苦水说谢擎云背着自己有点点小秘密,有点点冷淡,谁都会觉得自己太蹬鼻子上脸吧。
“一点人际关系上的烦恼啦。”
有个同学听了,很不可思议:“江璩,班上名列前茅的尖子生里有一半被你垄断,甚至还把手伸到了实验班的竞赛学神,你还能有什么烦恼呢?”
课间的办公室里正热闹着,听到这样夸张的话,许多人都露出了惊讶看戏的表情。
江璩忍不住说:“朋友太多也会有烦恼啊。”因为太受欢迎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会给那些人缘可怜的内向仔造出多重的会心一击。
“……”
江璩叹了一口气回去了。
老师们面面相觑,忽然在自己的学生之间也感受到了同龄人的鸿沟怎么回事。
因为朋友太多,所以江璩需要分出许多时间给不同的朋友。所以放学的时候,谢擎云不得不退让,让江璩把自己那个时候的闲暇分给结伴放学的韩冲。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谢擎云不是他唯一的朋友。
可是江璩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谢擎云的分寸感让他感到不习惯。
他的闲暇时间也可以拿来和林又橼他们分享开心的事情,拿来给不幸错过考试的方思源表达关心,这些事情从来没起过冲突。
怎么到了韩冲和谢擎云这里,好像就不太一样了,为什么他们之间必须要有人退让呢?
好像自己并不想让他退让。
在这样复杂纠结的心绪里,江璩变得格外敏感。当生活的重心从学习短暂地移回到自身时,他终于发现了身边的不对劲。
家里很久没让他去帮忙摆摊了,少看手机的叮嘱还是那么频繁。
江璩把房间的门关上。
蹲守在客厅看电视的特洛尔斯被丢到了床上,正想发作,看到江璩脸色阴沉,明智地熄灭了自己的小火苗。
“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你一天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特洛尔斯试图顾左右而言他,江璩提溜起它的脖颈,逼迫它直面惨淡的现实。
“家里的菜都卖不完,为什么爷爷还要偷偷去联系别的摊主亏本进货?”
特洛尔斯和他对视,最终败下阵来,四脚在半空中胡乱蹬着,“好吧我说,先把我放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本来看你备考不想告诉你的,你爸妈也是这么想的吧。既然瞒不过你那我直说了,你爸妈签下的那块地有问题,全体村民准备通过表决把自有土地出让给国家作经济林地,如果不是那天我们救起的那个大婶说了实话,现在我们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转让的承租人隐瞒了问题,如果起诉的话要花费不少时间和财力,损失也不一定能全部追回……
“人类的生意我不懂,具体的情况你还得去问爸妈他们。不过肯定的是,咱家栽进了一个很大的坑。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我就回王宫偷你的钱。”
“诶你小子——”
江璩出去给父母打电话了。
特罗尔斯撇嘴,“以为王宫是魔域景点,想进就能进啊。”
事情比江璩想得还要严重,林芳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完。
当初他们在考虑签下那块地的时候是有过犹豫的,可是当时有经销商自称从网上慕名而来,原本的供货商合作到期即将更换,想要从他们手里预定果蔬。谈的时候非常豪爽,江威夫妇说要实地考察,他们不但答应了还提前打了货款。
就是这个新签的合同,促成了江威夫妇拿下了那块地。可是现在土地即将被集体表决出让,经销商突然出尔反尔,钻了合同上的漏子让他们提前供货,否则就要起诉。那块地能承租的时间也很尴尬,一旦投入建设保证产出,亏本更严重。承租时间一到,改成林地,上面的建设用地涉险改变土地性质,还要让他们自己拆除。
总而言之,算下来就是一笔大烂账,这个年估计是过不好了。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父母还在安慰他不用担心,他们就算是卖房筹钱,也不会影响到江璩读书。
江璩是老赖的孩子。
好几家超市的经销商带着记者堵在他家的菜摊要个说法,说他家供货量不达标,还从外面进没有食品安全保证的蔬菜给他们。
因为励志少年和可爱猫猫而出名的菜摊,在利益面前原来是这么无良的商家。
攻击和谩骂随之而来。曾经多么招人喜欢,现在摔下舆论和道德的高地就有多么痛。
在还没有投产的情况下,他们自己被迫提前供应货源,不得不从其他供货商那里折本进货,交易记录和许可证他们都有啊。
没有食品安全资质的蔬菜,其实是爷爷照旧顺手从相识的农村老人家那里批发的几担子菜,那些散货都是在自家菜摊里卖出去的。就像有些人家临时从家里拿的土货到街边随手售卖一样,确实没有食品安全许可证之类的证书保障。
但是在人家嘴里真真假假、含糊其辞地那么一说,短视频里只管输出情绪和疑虑,又有什么人能看见真相。
他的父母在人前可怜地辩解,朝向他们的镜头却传达不出他们的声音。
他们只能对自己的孩子说,“最近不要看网上那些的言论,安心上学。”
“江璩是老赖的孩子,明哥你要小心了,他缺钱了到时候故意挑衅你,你要是忍不住揍了他,小心被讹上。”
“对啊,他可是有前科的。”
杜明的小团体又活络起来了。
他得意洋洋:“哼,人家抱上了谢少爷的大腿,可看不上我这盘小菜。”
食堂里人来人往,江璩端着菜盘独自坐在角落。人声扰攘的,杜明那个公鸭嗓竟然那么具有穿透性,精准地让江璩那一圈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