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白梅客行在月光上,跟在安和身后,沿着小路缓缓往前走去。
时霁先前说莫约两刻钟的路程,但白梅客脚程慢,安和大包小包无暇搀扶她,两刻钟的路生生走了半个时辰,才远远在尽头看到一点灯光。
行了一个时辰,两人都疲惫至极,看到这点烛光,却又振奋起精神,加快了点步伐。
等再近点,两人的动静落到屋中人耳中,有人推窗观察,待看清来人后欢快地扬起声调:“长姐!”
那人来不及关上窗便消失在窗口,白梅客隐约听见了一声“长姐来了”。
没一会,房门撞开,两道兴冲冲的身影冲出来,一前一后扑到了安和与她身旁。
白璇拥住她的腰,脸埋到她怀中左右蹭了蹭,这才抬起头来甜甜地唤了一声“长姐”。
“我等了您好久,早听说陈贵死了,却左等右等等不来您的消息,我还以为您出事了。”白璇可怜兮兮道。
白梅客看她模样,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正是长个的时候,这几天担忧长姐,在京中才养出来点的肉已经全都瘦了回去。
白梅客有些心疼,被白璇按着后背伤口也顾不上了,只温和抚了抚她的发丝,道:“碰到了些事耽搁了,而今已然结束,你瞧,长姐不是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
她们这边说这话,安和安顺那边也思念绵绵,两人先是道了几句想念,安顺看到所有包袱都在安和身上,便有些不高兴了,拽着安和袖子小声道:“这么多东西,夫人好歹拿一点?”
“别乱说话。”安和微微皱起眉斥责她,“小姐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做牛做马都是应当的,更何况小姐现在身子不适,拿不了东西。”
安顺也只是乍一眼看到有些心疼长姐,并非对白梅客有什么意见,闻言乖顺地点了点头,懂事地上前帮安和分担一些。
这姐妹二人的话却没有躲过白梅客与白璇的耳朵。
白梅客没什么反应,倒是白璇听见了安顺前头的话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只是这些不高兴在听到安和说后半句是全然不见,她愣了一下,而后从白梅客怀中爬起来,有些怔愣地看向对方的面容。
“长姐,您身子不适?”
白梅客没打算瞒她,闻言眨眨眼,声音放小,好像这样就连伤痛也会小一些似的:“一点点。”
一点点怎么至于长姐会将所有的行装都交给安和来拿,白璇才不信她的话,白梅客却已经掰过她的身子往小屋走去:“让我瞧瞧,这些日子你们住的是什么地方?”
白璇被她打断,便也不好再问下去,只是紧紧皱着眉,瞧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屋子不大,四周也没有什么乡里乡亲,在白璇等人来之前已经废弃了许久,两个姑娘住了几日,仍难掩脏乱破败。
好在大部分起居处已打理干净,一点脏乱没什么大影响。
“璇儿长大了,长姐不在都能照顾好自己了。”白梅客有些欣慰地抚了抚白璇的发。
白璇还记着方才白梅客的隐瞒回避,听到这样一句褒扬也没有高兴起来,将人扶到坐上,一偏头就要去找安和。
却才动了下便被白梅客拽住,对方一点没有反思,反而笑吟吟道:“好啦,她们两姐妹好不容易碰见,何苦去打扰她们?”
本是劝慰的话,白璇听后却是更气了。
她们姐妹好不容易碰见,你我就天天能见面了?当初便劝不要插手陈贵的事,而今伤着自己,竟还瞒着她。
白璇恨恨咬了咬牙,这模样却逗笑了白梅客,笑着顺着衣袖下来抓住白璇的手:“伤着了几处,这几日得麻烦你给我上药了。”
谁理你。
白璇心中暗道,却还是顺着白梅客的力道停了下来:“伤着哪了?”
本也是要让她看见的,白梅客不再拖延,抬手解开了胸前的衣扣。
当初张南嘉用屠刀往她身上划了几道,胸前的伤口最是严重,几乎可见条条肋骨,而今伤口缓缓开始结痂,却并没有让情况看起来好一点,白璇几乎是看到的瞬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伸手触碰,却又不敢。
但说实话,胸前这处伤于白梅客而言并不是最头疼的,而今看璇儿这幅样子,她身后那些,璇儿看了恐怕会被吓得更厉害。
白梅客心中暗暗叹息,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告诉璇儿。
却不想白璇颤了颤睫看向她,轻声询问:“还有吗?”
白梅客抿了抿唇,还有很多啊。
是夜,白梅客趴伏在床上,白璇为她上了药出去洗漱,安和趁此时悄悄凑了过来:“小姐,给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白梅客递过来张纸。
“是今日的名籍,您得自己收好。”安和解释,上前给白梅客腰背上盖上了被子。
白梅客微笑点头:“我知晓了,多谢你。”
“不用不用,”安和忙摆摆手,“您好好休息。”
安和离开后,白梅客展开那张陈云驰为她准备的名籍,待看到上面字样后却愣住了。
薄薄的名籍上,姓名那一处,明晃晃写着三个字,“白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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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梧欢直到半夜才从宫中回府,却得知母亲还未睡下。
直接回屋休息的打算在脑中绕了一圈,陆梧欢最终还是敲响了平成郡主的房门。
“母亲,您还不休息?”陆梧欢恭敬行了一礼。
平成郡主手边搁着酒壶,大部分已经倾斜歪倒,零零散散滴落着酒液,而她本人也微眯着眼,很难说是否还清醒着。
但没有母亲的令,陆梧欢始终保持行礼的姿势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平成郡主的方向传来一声含混的“起”,陆梧欢这才站直身子。
平成郡主缓缓从扶椅上坐直身子,看向陆梧欢的眼神有些迷蒙。
陆梧欢眼皮微微垂着:“母亲,您喝多了。”
平成郡主嗜酒,酒品却很好,听到这样说还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喝多了。”
陆梧欢沉默了一会,躬身询问:“需要女儿遣人为您熬碗醒酒汤吗?”
平成郡主点了点头,待陆梧欢吩咐回来,却已经比方才要清醒许多,她摇晃着只剩一半的酒瓶,缓声道:“今日小姑娘跑了。”
陆梧欢有些意外,却不是为这个结果,而是:“今日?她走得动?”
平成郡主挑挑眉,语气随意:“年轻人,身体好也说不准。”
“……”陆梧欢有些无言以对,但这不是重点,“您没拦她?”
平成郡主摇摇头:“没必要,秦鹤邻吩咐的放她出去。”
这下陆梧欢却是更不明白:“秦鹤邻?他不是喜欢白梅客喜欢得要紧,怎么舍得?”
平成郡主满不在乎道:“拦不住呗,干脆放人走卖个情分,但这不是重点。”
陆梧欢做出洗耳恭听状。
平成郡主举起酒瓶又喝了口:“她们这一路还带了个安和。”
安和?
这个名字陆梧欢并没有听过,更不明白这人怎么会从夏华口中出现,陆梧欢偏了偏头:“这人是?”
平成郡主没有解释,只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陆梧欢自知多言,垂下眼不再问,平成郡主继续道:“娘娘的意思是,不能留。”
“有什么需要女儿做的吗?”
“当然。”平成郡主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她们一行往远东去了,你动作麻利些,在路上准备点手脚,尽量别让人回去。”
思索之间陆梧欢已经有了打算,她轻轻点头,等着平成郡主说出第二件事。
平成郡主揉了揉脑袋:“其二,去瞧瞧我的醒酒汤好了没有,我头疼得很。”
“……是。”陆梧欢面上波澜不惊。
她答应得太过干脆,平成郡主却有些好奇:“你不是与白梅客做了某些协议,她一死,你们的协议可怎么办?”
陆梧欢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而后缓缓扯出一个笑:“她要是不在京城来,那留一条命于我也没什么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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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客等在京郊待了七日有余,期间白梅客虽说养伤,但尤其背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很快。
倒不是叶府医给的药不好,只是结痂期间,整个后背瘙痒难耐,白日里尚且还能忍耐,到了晚间睡着却没办法,甚至有一天早上醒来,整个后背都被血痂渣滓和鲜血糊成了一片,吓坏了在场的三个姑娘。
除非叶府医的药能一日之间肉皮骨,否则总会这样好坏反复。
第七日的清晨,白梅客再度从身上抖落血痂后,决定不再逗留,直接出发。
面对白璇的劝解,她振振有词:“左右留在这里也好不起来,何必耽误赶路的时间。”
其实不用她说,白璇自己也清楚她们在这里不能停留过久,她们出行钱带的充足但粮油短缺,最近的粮油铺子也在京城内,断不可能再回去的。
但要长姐这样出行,白璇放不下这个心。
像是看穿了她的纠结,白梅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长姐猜你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而今不要再耽搁,出发吧,去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