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界的白昼雾蒙蒙的，没有阳光，只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大地上的景象。
君辞进入阴界时是晚上，血海的夜晚除了漆黑些，鬼物活跃些，并没有其他特殊之处，他以为幽土的夜晚也是如此。
因而在看到远处天地交汇处浮现出一条黑线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条长长的黑线一路向前推进，迅速吞噬掉目力所及之处的一切，眨眼间就将覆盖过的天地涂成一片血红——
君辞这才发现，那条线本来是红色，只是因为红得太浓，从远处看才是深沉的黑。
红色铺天盖地，裹挟着血腥气、怨气和腐肉的臭气，一路滚滚向前，淹没了终冥山，淹没了大片大片的土地，淹没了天地的所有空间，像一场血海中避无可避的海啸，向两人奔袭而来！
两人同时御空，第一反应都是逃跑，但很快发现根本没有逃离的空间，远处的红色雾潮侵袭速度极快，覆盖面积极广，除非他们能立刻退回至海水中，否则绝对躲避不开。
“这东西……”燕云朔感受到红雾中的气息波动，“全是怨气？”
那一片血红中涌动着的，是极其浓郁的怨气，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极端的偏执与怨念，若是在以前，感受到这种浓度的怨气，不管有没有逃离空间，两人肯定都拔腿就跑。
但在血海里泡了整整二十天，待探清楚那红雾就是怨气组成的之后，燕云朔居然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呢，吓我一跳。”
这红雾中的怨气再浓，也还没到凝出液体的地步，比不上血海深处那要人命的侵蚀度。
燕云朔凑近君辞，熟练地去碰他的手腕：“借点净灵之力呗，君公子？”
君辞瞥他一眼，没让他抓到自己，反手握住燕云朔的小臂，将净灵之气渡过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刚才还在地平线上的雾潮已经推进到面前，此时它已经不再是一条细长的线，而是一阵贯彻天地的飓风，带着狂暴的扬尘，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君辞下意识屏住呼吸，只听风声剐蹭着地面从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眼前的光亮猛地消失，雾潮淹没他的瞬间，也就是阴界的黑夜取代白昼骤然降临的瞬间。
雾潮移动得极快，君辞低估了风的威力，被吹得接连退出好几丈，还好燕云朔反应快，追上来将他一把拉住：【你这也太轻了吧？！】
差点被吹跑了都！
风大得开口说话都困难，扬沙密密麻麻地扑到脸上，君辞明显感觉到自己还有双脚离地的趋势，死死抓住燕云朔的手：【你抓紧点啊！】
他要是再被吹走，燕云朔一个人可没有净灵之气，不到片刻就会被怨气吞没。
燕云朔脚下其实也有些发飘，但勉强还能稳住，他想找个东西稳一稳，但这光秃秃的地上连根草都没有，一个着力点都找不到。
眼看着君辞真要被吹走了，燕云朔一咬牙，将他猛地拉进怀里，抱住他的腰身就往地上一倒。
两人在地上接连翻滚好几圈，终于停下来，狂躁的怨气贴着脊背吹拂，比直挺挺地站着要好多了，燕云朔生怕君辞再被吹跑了，将他死死压在身下：【你怎么这么轻？！】
君辞后背贴着地面，想到自己衣服又脏了，有些不高兴：【我是凤凰！】
凤凰当然具有一些鸟类的特征，例如骨骼中空，例如形体轻盈。
化成人形之后这些特征会有一些改变，但总体来说，君辞的体重还是比一般修士轻上不少。
燕云朔揽着他，从他灵脉里吸收净灵之力：【幸好我反应快。】
君辞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你抱这么紧干嘛。】
两人此时的姿态有些狼狈，还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君辞被燕云朔揽在怀里，压在地上，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腿贴着腿，腰顶着腰，好奇怪啊。
燕云朔轻咳一声，然后发现他们现在用印记交流的话在识海里还轻咳一声实在是太欲盖弥彰，只得稍微松开君辞一点点，状若无事道：【这不是怕你还被吹走吗。】
燕云朔刚起身一点点，君辞还真有被吹起来的征兆，他赶紧一把揪住燕云朔衣领：【不许松！】
燕云朔于是老老实实地压回去。
君辞身上一沉：【……】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围现在是一片漆黑，他们谁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燕云朔的体温隔着一层衣料传过来，君辞被烫得自己也开始发烫，沉默半晌后，破天荒地主动开启了一个话题：【你刚刚看到了吗？】
燕云朔：【什么？】
君辞：【这红雾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几只鬼物。】
燕云朔：【你说那个骷髅架子？那我也看到了。】
君辞：【不止有个骷髅架子，再远点的地方，我还看到几只白鬼。】
他们在这幽土上走了整整一天，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刚才这红雾气势汹汹地过来，倒是冲来了好几只鬼物。
燕云朔若有所思：【古籍有载，幽土广袤无边，生灵死后的魂魄沉入地底，都是随机出现在幽土的某个地方，我们白天没遇到鬼物，大概是因为阴界太大了，鬼物分布得太散。】
而这怨气雾潮爆发，将沿途遇到的鬼物都冲走，这才让他们看到几只。
君辞：【那些鬼物都被带走，方向是幽土之外……这怨潮最后是注入血海中了？】
【很有可能。】燕云朔道，【血海里怨气那么重，说不定就是因为阴界每天晚上爆发怨潮，日积月累才形成。】
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何血海中的鬼物如此之多，幽土之上的鬼物反而更少。
因为幽土上每天都爆发怨气红潮，将鬼物全都搜刮走，冲进血海里泡着了。
君辞皱起眉：【那如此一来，阴界还有正常鬼物吗？】
鬼，只是魂魄的暂时状态，大家最终还是要轮回转世的，如果幽土上的白鬼全都被冲进血海里变成怨鬼了，那还有正常鬼物进入轮回吗？
【应该还有吧？怨鬼不洗清执念就投不了胎，但阳界每年还是有挺多新生生灵的。】燕云朔道，【不是说阴界还有十座城池么？我猜那些城主应该会想办法维持秩序？】
君辞：【但阴界外围血海泛滥，也没见那传说中的十位城主出手。】
燕云朔刚想说什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嘶——！】
君辞：【怎么了？】
燕云朔吃痛：【有东西抓我背！】
君辞一愣，赶紧取出霓霄烛点燃。
烛火在疾风中被吹成一条平直的虚焰，堪堪照亮面前一丁点范围，在昏暗的烛光下，君辞的视线正对上燕云朔肩膀后探出来的一张脸。
这张脸半边已经全部腐坏溃烂，眼眶后是一片黑色空洞，看起来似乎很迷茫。
白鬼？
君辞心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只见这张脸上迷惘之色不再，忽然显出一股凶狠的戾气，眼洞中落下好几滴殷红的血。
君辞猛地偏头躲开，血液滴在他耳边，土壤传来被腐蚀的滋啦声。
他抬起手，净灵之火瞬间将鬼物包裹住，灼烧声中混上了鬼物的尖叫，它松开抓住燕云朔的指爪，很快被雾潮带走。
【变得好快。】君辞神色凝重，【居然能将白鬼这么快变成鬼煞……】
怨气能激发鬼物的力量，君辞一直知道，但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一只白鬼在短短几秒内就被刺激成鬼煞。
【我肩膀疼。】燕云朔，【你看看我出血没？】
【哪那么容易出血。】君辞无语，但还是就着烛光看了一眼，【只破了衣服，没破皮。】
燕云朔好歹是金丹中期，肉身强度比鬼煞高了好几个量级，被这样抓一下，不至于受伤。
【但我们总不可能就这么待一晚上吧。】燕云朔道，【这怨潮里鬼物应该不少，一会儿要是吹过来几只修为高的，都这样往我身上爬，我还活不活了？】
君辞也不想这样被燕云朔压一晚上，想了想，开始在乾坤袋里翻东西。
燕云朔：【你能不能直接掏一座自带防御的豪宅出来，吓我一跳？】
【你想得美。】君辞，【我要有那种东西，在怨哭陂就拿出来了。】
还用得着委屈自己和燕云朔挤一间房？
君辞找到想要的，先看了一眼燕云朔：【让开点。】
燕云朔贴着他往一旁挪蹭。
君辞被蹭得浑身僵硬，燕云朔也僵硬，两人一起僵硬着错开半边身子，终于腾出一点空间，眼前光芒一闪，一副巨大的盾牌立在两人身前，风力立刻小了不少。
燕云朔从君辞身上爬起来，拍拍灰，和君辞一起贴着盾牌坐下。
两人又沉默一会。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上盾牌，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只鬼物手脚并用地从上方爬过来，被燕云朔一刀斩成了两截。
燕云朔：“看来幽土上其实挺热闹……”
只是他们白天没遇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