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是天快黑时出门,正和其他太虚宗弟子做完任务回营地的时间相当,于是两人又遇上了昨天那个同门师兄。
“又遇见两位师弟啦。”那弟子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眼中笑意加深,“两位师弟和好了?”
君辞脚步一顿。
燕云朔惊奇道:“师兄何出此言?”
这人怎么知道他们吵架了?
况且他们还没和好吧?
“昨天遇到你们,一前一后,中间隔了有八丈远,这不是明显吵架了么。”青年伸出两根食指,竖着一碰,“今天你俩并排走,这不就是和好了?”
燕云朔和君辞对视一眼,紧接着各自朝旁迈出一步,拉开距离。
“师兄想多了。”燕云朔道,“我俩从六岁就开始掐,远没有和好的时候。”
那太虚宗弟子笑呵呵地盯着他们看,也不说话。
燕云朔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嘴里说着“任务”“积分”就脚底抹油跑了。
直到跑出营地,他速度才慢下来,余光瞥向身旁的君辞。
说实话,燕云朔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他说不上来,但就是……他怎么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又和君辞一起行动了?
要不是师兄提醒,他都没发现!
察觉到他的目光,君辞微微偏过头:“干什么?”
“不干什么。”燕云朔直直看向前面,紧急想了个理由,“我在想一件事。”
君辞:“嗯?”
燕云朔:“我在想容璟他……”
君辞脸色冷下来,加快速度,转眼就将燕云朔甩开几丈远。
“喂!”燕云朔急忙追上去,“你搞什么?”
君辞:“你不是已经知道我讨厌容璟?”
还故意提他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这事很奇怪啊。”燕云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有什么特别的,让你这么讨厌他?”
容璟有什么值得惦记的?聂玄他们就算了,为什么连君辞也对他这么关注?
君辞却没懂燕云朔的脑回路,还以为他这是质问自己为何无缘无故讨厌一个小弟子:“讨厌别人要什么原因,我讨厌你也不需要理由。”
燕云朔一听就不乐意了:“那你更讨厌他还是更讨厌我?”
君辞:“?”
这还攀比上了?
燕云朔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今天上午黎均来找我……”
他将聂玄、庄朗、宋兰若为了容璟约战的事情说了,又说起今天早上容璟主动来找自己:“原以为前天晚上冥山教的人借令牌是迫于无奈,昨天我遇到容璟被薛令纠缠是机缘巧合,但他今天上午居然又来找我,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两天,他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君辞神色稍霁,但语气还是凉凉的:“被接近的机会是你自己给的,现在怀疑别人别有用心?”
燕云朔:“那我总不能看着薛令欺男霸女吧?”
君辞:“那你还带他回房间干什么?”
把人救下来就行了,完事之后还把人带回营地,嘘寒问暖又送药的,怪谁。
燕云朔沉默一下:“对啊……我带他回房间做什么?”
当时他没多想,听说容璟身上带着自己的令牌,就让他和自己一起去仙门总署,将自己已有的积分转到君辞名下,两人一起走了一炷香左右,容璟一直在和他聊天,期间还提到自己也是燕山人,和燕云朔讲了许多燕山的事情。
很平常、很普通的对话,但燕云朔不知不觉间就容许他跟着自己回到了太虚宗的营地。
他们明明没有熟悉到能相互拜访的程度。
而且,细想起来,令牌对冥山教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按理说应该是萧文卓保管,为什么会那么巧地出现在容璟身上?
燕云朔挠挠头:“容璟身上有点蹊跷。”
聂玄他们三个人怎么想的,燕云朔不知道,他自己和容璟接触过程中,其实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但君辞居然也被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小修士吸引了注意力,那肯定是容璟有问题。
虽然目前看来,除了君辞以外,所有人对容璟产生的感观都是正面的。
但应该不是君辞不讲道理。
燕云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一个极其双标的判断:“他没做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你也说不出讨厌的理由,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是本能地排斥他?”
修士的直觉是很重要的,没有道理可讲,但却不可忽视。
君辞:“……算是吧。”
其实前天晚上,萧文卓出面找他们借令牌的时候,他没怎么在意这个修为只有炼气期的小弟子。
昨天燕云朔忽然带着人回屋,容璟躲在燕云朔身后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君辞这才注意到有这么一号人。
那一瞬间,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下意识就拧眉。
“那我们以后少和他接触。”燕云朔做了决定,“冥山教那儿的令牌,我找个时间要回来。”
若没有这么多横生的枝节,帮个忙也没什么,但他跟君辞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应付这些。
至于容璟身上有什么蹊跷,接近他们是巧合还是故意,反正以后容璟不会再有近身的机会,燕云朔根本没放在心上。
听他这样说,君辞眉心舒展了些,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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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怨哭陂和以往一样,鬼哭狼嚎,属引凄异,君辞和燕云朔照常循着令牌的指引,赶往一处光芒大盛的乩煞阵。
“对了。”燕云朔忽然想到什么,对君辞道,“一会如果遇到高级鬼灵,或者运气好点遇到鬼使,先别灭口,活捉……嗯,捉起来就行。”
都死过一次了,用活捉还是有点不尊重鬼。
君辞:“为什么?”
“我今天早上遇到一只主动跟我讲话的鬼。”燕云朔道,“这些鬼物其实都是会说话的,我想抓一只来拷问一下,说不定能套出点阴界的情报。”
“哪有这么容易。”君辞道,“要是这样就能查清阴界的事情,铩魂盟早就把阴界异动的原因查清楚了。”
但事实是,阳界查了这么多年,还是对阴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燕云朔坚持:“试试呗,反正试试又不费工夫。”
君辞无可无不可:“随便你。”
“而且,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燕云朔笑了一下,自从早上遇到那个老头,和对方有了沟通,他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虽然现在是鬼,但它们活着的时候也是人,你多和鬼物聊聊,说不定还会发现它生前和你是亲戚……”
君辞黑着脸:“凤族没有这种鬼亲戚。”
凤凰乃天地灵物,几乎与天地同寿,即便是意外身殒,灵体、灵力、和灵魂都会回归到梧桐神木,不会落入轮回,也就不会成为鬼物。
燕云朔想到这点,改口:“好吧,那说不定会发现它和我是亲戚?”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涌动的怨气,一阵幽幽咽咽的声音传来,裹在风里,如泣如诉,不绝如缕,直往人心里钻,君辞听得直蹙眉,想说燕云朔连亲爹娘都没有,哪来什么亲戚。
但话到嘴边,他看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某人,还是将那刻薄话吞了回去。
燕云朔察觉到他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君辞不搭理他,随手一道灵力打出去,将几只鬼煞冰冻在原地。
“怎么不说话?”燕云朔神思一转,忽然猜到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你刚刚是不是想攻击我?”
君辞:“我没有。”
“你肯定有。”燕云朔笑了,“你肯定想说,我一个孤儿,亲生爹娘都不知道是谁,怎么还和鬼物攀起亲戚来了?”
好歹也对骂了这么多年,燕云朔猜得准准的。
君辞拔剑出鞘:“快到了,这里怨气浓得有点不正常。”
燕云朔不依不饶,还凑到君辞面前故意问:“喂,我猜得对不对?”
君辞将他的脸推开:“不想剿鬼就滚回去。”
燕云朔吃吃笑起来:“你以前骂我不是很顺嘴吗,怎么今天忽然礼貌起来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前,君辞被他笑得有些恼,正要顺嘴地骂他几句,忽然心神一震,紧接着被燕云朔一把拽住。
他们已经走到乩煞阵旁边,此时这处阵法却不像在令牌上看到的那样光芒大炽,而是极黯淡地运转着。
这种亮度,说明此处阴气不浓,鬼物也不活跃,不需要镇压。
但君辞看着十五步外的那个身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道白色的影子,纤细、柔弱,诡异、阴寒。
它低着头,静静站在那里。
翻涌的阴气静了,沸腾的怨念也静了,那些凄厉的、幽怨的、疯狂的嚎叫声通通安静了,乩煞阵幽暗的光芒在一片死寂中奋力闪烁,堪堪照亮它青白的皮肤。
粘稠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空气似乎变成了某种固体,将人死死钉在原处,让人丝毫动弹不得。
君辞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
在来到怨哭陂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血海深处有无比恐怖的存在。
而现在,眼前这只白衣长发的鬼物,带给他的压迫感不亚于那只炼虚期鬼王。
体内的净灵之力高速运转,灵脉顿时传来刺痛,君辞右眼瞳孔一阵收缩,压缩在眼中的净灵之气焦躁不安地试图冲破封印。
他咬紧牙关,指尖在素尘剑柄上压得发白。
【别动。】燕云朔道。
他声音很轻,仿佛即使是在识海中对话,也担心惊扰了什么东西。
燕云朔庆幸自己刚才拉住了君辞的左手,感觉到君辞的身体僵硬紧绷,极阴之气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悄然渡到他体内。
燕云朔:【没事的,它在界壁另一边,过不来的。】
君辞强行压下过快的心跳,与燕云朔交缠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嗯。】
界壁只允许金丹期及以下修为的生灵鬼物通过,眼前这只鬼物,就算实力再强,也……
啪嗒!
一声轻响,在这片死寂中不亚于惊雷,一直拼命闪烁的乩煞阵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浓烈得近乎灼人的红光,随即如油尽灯枯般熄灭,带走了此处唯一的光源。
明亮转瞬即逝,在那一刹那,君辞看到,那白衣鬼影抬起了头。
然后往前跨了一步。
只是一步,原本好几丈远的距离瞬间缩短,君辞只感觉到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什么东西,下一秒,一张青白的脸赫然紧贴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