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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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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我,……,一直看着我。”

“我看着你呀,一直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赵毓低头看山川图,“只是,你一直没回头,不知道罢了。不过,小时候你心那么大,就算回头了,看到了,应该也不在乎吧。”

“小时候不懂。”文湛,“等我懂了,却太晚了。”

“承怡。”

“你离京,我才知道,没有你在,就是一层皮活生生剥下来放在虚空中熬煮,血肉一寸一寸腐烂掉,最后空留一副骨头架子。外面看还是个囫囵的人,内里早就空了。你从西北回来,看到的就是那副白骨。”

赵毓狐疑抬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文湛,“那些年,他们败了、疯了、死了,临终还要诅咒我孤家寡人,除却帝座万事成空。承怡,你说他们是不是荒诞可笑?”

赵毓没有回答,文湛也没有再问。

只是微微前倾了身子,在那颗血滴似的泪痣旁,轻轻亲了一下。

他躺了回去。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赵毓将山川图卷好,也挪了回去。

文湛还是伸手,将他揽在怀中,“承怡。”

赵毓,“嗯?”

文湛,“小的时候,我遭暗杀,中毒躺了好久。你说,再这样就错过花期了,然后就抱着我到院子中看花开。那是荼蘼,韶华胜极,却昭示着暮春将尽了。不过,承怡,你那个时候抱着我,很不用心。”

赵毓,“啊?”

文湛,“颇敷衍。就那么松松垮垮圈着胳膊,似乎,既不怕我从你膝盖上掉下去,也不怕我被人抢走。”

“呃……”赵毓,“我就那点力气。”

文湛,“所以,我当时就想着,以后换我抱着你,我一定要用力,绝不能像你那般敷衍!”

“可是,承怡。”

“太紧,你会伤着。”

“太松,你就走掉了。”

“文湛。”赵毓轻轻叹息,“我们不是布衣夫妻,本就没有平凡厮守、柴米油盐的福气。”

谢翾飞一只手需要杵拐,所以给赵毓准备的药汤就放在一个罐子中,系了根麻绳,正好单手拎着。

天亮雨就停了。

赵毓坐在殿外的青石台阶上啃人参。

谢翾飞哭笑不得,“赵先生,老参不是这么个吃法。啃太多,无法克化,不但于恢复体力没有助力,反而更会伤身。”

“不是老参。”赵毓晃了晃手中白胖犹如萝卜一样的人参,“老参也长不了这么肥美,这是自己种的,不是长白山里挖的。前年,我在猎宫看见后山挺好的,深林巨木、崭岩参嵳,就划了一块地,让黄枞菖找人种参。自己种的人参白白胖胖,药性不那么大,能泡药酒,也能炖鸡汤。”

谢翾飞把药罐子递给他,“喝吧。”

赵毓就着白胖人参喝了药,苦不堪言,当真是苦不堪言。

谢翾飞,“别想那么多,修身养性,悠然度日,会好起来的。”

赵毓把空了的罐子递给他,“谢兄呀,如果,我……”

“没有如果。”谢翾飞,“你现在虚弱到连上马都做不到,那些心思,不管高低都是虚妄,弃了吧。”

赵毓没说什么,连手中的人参也不啃了。

谢翾飞看着赵毓,向前走了两步,就坐在他身边,一同看着远方。

猎宫恢弘,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

此处视野极佳!

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

谢翾飞,“赵先生与我相交,是陛下登基改元,你离京之后了。”

“那个时候刚刚好。”赵毓说,“你是王谢门庭的弃子,我是废王,没有能力翻江倒海,只能谈风月诗酒,号称君子之交。要是再早一些,楚相执掌御史台,谢庭玉兰与皇帝长子私交甚密,弹劾的奏折一定淹了我父皇的案头,我那四万两的年俸,在楚相谏刀之下,也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谢翾飞没说话。

赵毓扭头看看他,“怎么了?”

“殿下。”谢翾飞轻笑了一声,“其实,从刚认识你开始,那时你已经被废黜,可有许多次,我都忍不住称呼你为殿下,只是,始终还是忍住了。”

赵毓不解,“这又唱哪一出?”

谢翾飞,“就像方才所说之事,如若我们当真于先生宠冠诸王时结识,凤化末年朝局宛如滔天巨浪,于赵先生,顶破天就是被罚年俸的事,于谢家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于我,怕不会被挫骨扬灰吧。”

赵毓听着,没说话,转回了头颅,继续看着远方山川河流。

穹隆云桡,宛潬胶戾。

谢翾飞,“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的腿是怎么瘸的?”

赵毓,“被斩断青云路,左右不过是我表哥那场戏。”

“不是。”谢翾飞,“还真不是。”

赵毓,“怎么?”

谢翾飞,“崔侯那场戏,有谋略,有牺牲,亦有真情。帝王弹指之间一场局,储相人选必须了断青云路。可是,不服不忍不从又能如何?即使能攀清要文官这条云梯,就一定扶摇直上九重天吗?凌烟阁,依旧是一层一道鬼门关。不过,崔侯的戏,有起,有落,有深陷其中不疯魔不成活的看客,也有赵先生这样披肝沥胆的骨肉至亲。前有呼,后有应,虽有遗憾,这十几年,也消弥于社稷山河之重,与高爵厚禄的大功业之中了。”

“我不同。”

“我这属于拔剑四顾心茫然。仅是打马球的一场意外,就断了我一条腿,也断了我的科举仕途。没有兄弟阋墙的阴谋诡计,就是马夫母亲病重,有些恍惚,没有照料好马匹,以至于球场上忽然受惊,将我掀翻,踏碎我的脚踝骨。又恰逢我祖父十年不遇开坛讲经,满朝大儒、谢氏门生故吏都在,没有人因为我这事就去打断那样的盛会,也没有人顶着不孝不忠大不敬的大罪名拿祖父腰牌叩宫门请太医,所以,伤情就耽搁了。”

赵毓异常意外。

谢翾飞,“如赵先生,如崔侯,能浴火重生之人,凤毛麟角,而多数人,都在和光同尘之中,隐入尘埃了,也就学会了如何甘为庸平。那些心思,不论高低皆为虚妄,当真弃了。”

“这世上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想做的事很多,不能做的事也很多,最后做成的事却很少。你看猎场这苍梧西极,重林丰茂,白鹿狡兔,你在,它们在,你不在,它们依旧在,只是,你看不到了。孟夫子话语引出典故随遇而安,也引出典故当受则受,这世上的人,十之八\九也不会与天争,赵先生可学布衣百姓,采菊种豆,悠然见山,从善如流吧。”

赵毓笑了,“翾飞,这不是布衣,这是陶渊明。”

“真正的布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赋税徭役泰山压顶,有时年景不好,想要有种子,一家大小撑过春荒,还要从地主那里借印子钱,利滚利,那可真是一睁眼就欠钱,当真没有陶渊明的悠然,没空见山。”

“我懂你的意思,也谢你的善意,只是,……”

“我不是布衣。”

谢翾飞顺着赵毓的眼神回望山川崇岭,就听见赵毓说,“猎场是皇家禁苑,谢兄来得少,我却经常来。从小到大,一年四季,想要打马球,想要猎鹿,想要网鱼,哪怕什么都不想,就策马撒欢,南苑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赵毓的手指向远处,“这里比雍京靠南,峰峦叠嶂,四水汇流,一向以泱漭之野、汪湟之池为名。从猎宫这里看,入眼的风景很像大正宫珍藏的那副大郑全域图,再幻想一下,还能看到九州万方,王业社稷,只是,这里是看不到布衣百姓的。一个是猎宫这里实在太高太远;还有就是,他们不被允许靠近猎场,更不要说进来骑马狩猎了。哦,他们可能连一匹马也养不起。”

“可还记得罗小草,就是黄槿。去年,我第一次见罗小姑娘的时候送了她一只兔子,她们家连喂兔子的白菜都没有,白菜是给人吃的,她给兔子砍野草吃。她爹为了三两银子,不顾她死活,把她卖给朱七姐,一个心黑手狠的老鸨子,现在她也死了。她那个爹真不是个东西,所以为了让她能好好读书,不再被她那个爹瞎折腾,黄枞菖收养了她。可也是因为她姓了黄,是权宦的养女,这个学生,你们谢氏家学就不收了。”

闻言,谢翾飞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两银子能买人家孩子一条命,都买不了一斤上等官燕,那个价值三十两,可咱谁也没拿那东西当稀罕物,早上起来一碗冰糖燕窝粥都吃惯了,和豆汁果子没什么不同。我之前在西北有个副将,他也卸甲了,名字是薛宣平,如今是我元承行大掌柜,你应该知道他。他说自己小时候,好日子就是一年到头白薯萝卜能吃饱饭,他奶奶不用出去要饭。我和他说,我小时候的寻常日子,织造局供奉宫廷,每年制衣费超过五百万两白银,而我的衣袍独占八十万两,他下巴都惊掉了。昨天在朱仙镇,我将长公主骂得狗血淋头,她还得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赵毓笑了,“我就觉得吧,这人,最好知行合一。手握王权富贵,以权势压人的时候,没觉得自己是草民,也不会因为三两白银就卖儿卖女;等到需要为社稷搏命的时候,就不能怂,现扯一张布衣百姓的皮,躲在采菊种豆、悠然见山的壳子里缩着,当真不像个样子。翾飞,可不可以尽快恢复我的体力,还有,尽力保我一条命?”

谢翾飞,“如果尽了力,还是不成呢?毕竟我不是阎王,改不了你的生死簿。”

“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赵毓,“如果当真还是到了那一步,天命所终,无可奈何。像你说的,孟老夫子的话引出两个典故,随遇而安,当受则受吧。”

奉宁过来说,那些被长公主府的家奴莫名其妙骗走的妇人们已经找到,居然就在猎场之内,已经押在河谷营地。

赵毓,“我就说吧,有大鱼。”

谢翾飞拎着罐子杵拐站起来,“赵先生有大事要做,我就先告退了。”

“诶!”赵毓,“一会儿黄枞菖过来,温姐姐熬了杂鱼,他端过来一锅,你弄些回去,泡饼子好吃。”

“我就不吃了,先去给你配药。你现在这么软塌塌的可不成,这里毕竟是猎场,上不了马,行动不便是小事,躲不了别人的冷箭,那就是大事了。”谢翾飞走了两步,回头再叮嘱一遍,“没有我的药,你别逞强,也别动气,心气别那么高,当真断了心脉,神仙都难救。这次我说的话,你千万要记得。”

“一定。”赵毓极认真点头。

见谢大夫走远,奉宁就盯着赵毓,嘀咕了一句,“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气呀。”

温岭第一次来猎宫,被震到一时无语。

他原本以为,南苑狩猎不过就是一群王孙公子们没正事儿骑马追着兔子乱跑,场面说好听些就是左牵黄、右擎苍,说实话就是鸡飞狗跳墙。

谁想到,眼前这雄踞山峦群巅之上,连绵不绝、雄浑华美的琼楼玉宇,不因为依山而建就有半分敷衍,依旧雕栏玉彻,虚幻到犹如不似在人间。

一千多年了……

只有千年不灭的稳定,才能保住如此璀璨的盛世繁华。

温岭是跟着他母亲温挚来的,他舅靖渊公温栾也在。

还有黄枞菖。

宫殿再华美,也已经很古老了,而且檐顶过高,殿内都能显得空旷而冷清。

赵毓招呼他们喝茶,又招呼所有人围在一起吃了熬杂鱼和饼子。

“叔,您怎么吃这么少?”温岭看他只吃了半条镇纸大的小杂鱼。

“我早上生嚼了三根人参。”赵毓用身边黄枞菖的袖子擦了擦嘴巴,“现在嗓子里都是一股又苦又甜的怪味儿。温姐姐炖的鱼好吃,我才能咽下去半条,再多,要吐了。”

“诶。”温岭叹口气,他转头四处看了看,“怎么没见六叔?”

似有冷风灌入,本来就寒凉的殿内,更冰了一些。

赵毓,“昨夜从雍京转过来军情急报,陛下需处置,就没用膳。一会儿让你黄叔送些点心过去。”

“啊?又是半夜没睡啊!”温岭又叹口气,“前天在朱仙镇,我还和六叔说,不能这样的。叔,您没醒那三天,六叔就没睡,生生在熬日子,也在熬人。不能再这样,身子骨吃不消。”

赵毓一直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半晌,他点头说,“嗯,我会劝劝他。”

随后,他站起来,“我和奉宁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出去一趟,温姐姐,温兄,还有温岭,老黄招呼你们。猎宫这里虽然不比雍京,茶水还是准备了的,你们用些点心,候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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