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山腰,秦舟一看时间三点,她已经困得不行。
她几乎把力量都移在江柏延身上,耷拉着眼皮强撑着望向江柏延:“江柏延,还有多久噢,我好困。”
江柏延听闻后沉思了几秒,认真斟酌一番,说道:“还有一个小时。”
秦舟已经累得站着都快睡着,连挽着江柏延都没了力气,好像一只突然失去了骨头的软体动物,软软地靠在江柏延怀里。
江柏延宠溺地笑笑,“怪我,下次带你早点来。”
秦舟只模模糊糊听到江柏延说了一点什么,但是意识朦胧得不足以让她分辨出来他在说什么,只哼哼两句以示自己在听。
江柏延被这样的秦舟可爱到,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把秦舟尽力摆正,转过身将她背起来,这才发现秦舟的脚后跟早已被高跟鞋磨破。
可是她一直没有说。
宁可喊困也绝不说痛。
好倔强。
秦舟感觉到江柏延把她背起,立刻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勾着他的肩膀和脖子,头埋在他的颈肩,脚紧紧勾着他揽着她腿的手。
她清甜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
好痒。
江柏延背着秦舟一步一步走在青石板上,稳健得如履平地。
没过多久,秦舟开始不安分地喃喃呓语,梦里面喊的都是江柏延的名字。
江柏延用气音悄悄说:“秦舟,你好会撩拨我。”
秦舟好轻。比他扛过的实验器材轻多了。
“多吃点饭,你好瘦。”我会心疼。
“遇见你很晚。”我会用余生补偿你。
“盛萧风……我其实很嫉妒他。”嫉妒他曾经那么真切地拥有过你。
江柏延趁着秦舟睡着的时候,将他藏在心底不敢对她吐露的爱意隐晦又热烈地表达了出来。
“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爱你好多年。”
尖锐的鸡叫声让秦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自己好好地躺在柔软的榻榻米上,盖着厚薄适中的棉被。抬头是横梁,标准的榫卯结构的门,隔着她一段距离是一个屏风,她大致可以判断这就是江柏延所说的寺庙客房。
可是江柏延在哪里呢?
噢,屏风旁边不是还有个榻榻米吗,隐约可以从身形判断,那就是江柏延。
秦舟绕过屏风,蹲下来看江柏延。他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哎,好累,背我那么久。”说着,她抬头看了看门上挂的时钟,四点半。
可是此时秦舟已然毫无睡意。她趴在低矮的窗台看着月亮缓缓退下,层层薄暮缓缓升起的趋向。
她想,这也许会是她第一次看到日出。这个窗台真是个好位置,毫无隐蔽。只有些许竹叶,稍一变换位置就可看到完整日暮。
可是云浪那样厚,万一看不到呢。
她就耐心等待吧。
一束金光从云层中破开。
一圈可爱的紫晕泛了出来。然后是红圈,白圈,蓝圈,待云雾如薄衫褪开之时,可见光晕中端坐着隐约可见的人形。
是佛光。
秦舟不禁摇了摇沉睡的江柏延。
“江柏延,是佛光。”这样吉祥美好的场面,江柏延一定要看到。他这样好的人,佛一定要护佑他一生喜乐,安康如意。
佛光普照,微微有些刺眼,江柏延微微眯起了眼,适应了一会光线,便起身坐在窗台边。
“秦舟,运气真好。你第一次上山就看到佛光了。很多人究其一生,登了很多次这座山,也无缘相见。”他嗓音慵懒。
“是啊。”秦舟感慨着。她认真地望向佛光,江柏延坐在旁边看向她,她的侧脸是那么美丽。
他情难自禁,一把揽过秦舟的腰际,在她转过身面向江柏延时,他便低头衔住她的唇。她也热烈地回应着他清晨佛光下这一个吻。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我们在佛光下接吻。在这样天赐奇观里,留下唯独属于你和我之间不为人知的回忆。
一吻罢,佛光还未消退,秦舟就窝在江柏延怀里和他一同看着佛光与云海构成的浩荡奇观。
秦舟伸出五指试图在自己视野里拢着佛光,江柏延恶作剧一般,伸出手背挡着佛光,反扣住秦舟的手。
”别去够佛光,牵我。”
”幼稚。”秦舟话这样说着,可还是笑意盈盈地紧紧与他十指相扣,落下来放在自己腿上。
目光下移时,秦舟才发现自己脚后跟贴上了创可贴。她不用问都知道是江柏延贴上去的。
而摆在她榻榻米跟前的是一双拖鞋。
她跑过来看他时直接忽略掉了。于是秦舟走过去,认认真真地将那双拖鞋穿上,又飞快地向他奔去。
“江柏延,你怎么知道我鞋码的啊。”
“为你穿过很多次鞋。我空间感还不错,估的很准。”
“噢,对了,说起鞋,你柜子里那双女士拖鞋是为谁准备的啊。”秦舟突然想起,那时她还没有身份和资格去问的那双女士拖鞋。
“从始至终,它都是为你准备的。”江柏延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可是江柏延没有说的是。
在我在隔壁住下的那一刻起,我已幻想过无数次,你来到我家里,我为你煮面,你笑着和我聊天。
而今天秦舟依偎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共赏浩瀚的佛光神相。
早已远远多于他的渴求了。
江柏延是欲念极低的人,从来没有过分想多要一点什么。他却在此刻心中祈求上苍,他的爱情在此刻以后,能够更久一点。
他望向秦舟的眼神近乎虔诚,以至于秦舟根本无法再嬉笑半分。
秦舟说:“我知道了。”
但是她想说的是。
我爱你。
他们就这样静静看着。
直到清晨的杳杳钟声打破了佛光减退的宁静。
江柏延揽了揽她的肩,轻轻说:“走吧,去吃早斋。”
他们去的时候,小师傅们都挨个离席,大已经是吃好了的样子。早餐是松木碗承的白粥和素包子。秦舟低下头喝粥的时候就可以品尝到白粥微染上的木香。
也许是饿了,秦舟三下五除二没一会就吃好了。
但是一抬头,江柏延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就着馒头,优雅的姿态仿佛上世纪的没落贵族。
江柏延感受到秦舟的目光,回望向她。
当他的眼神落到她唇角时,含着清浅的笑意。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拂过秦舟唇角。
秦舟垂眼一看。包子的皮留了小块在江柏延指尖。她羞愧得立马握住江柏延的手,摘掉那块白得让她觉得丢人的东西。旋即放下了江柏延的手。
江柏延也不甚在意,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不一会,秦舟便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木鱼声。小师傅们开始一板一眼地念起了大悲咒。
秦舟捂着嘴角低着嗓子问江柏延:“这座寺庙算什么比较准啊。”
江柏延也低着嗓子回她:“姻缘,事业,某呼说都挺准。但是我没算过。”
“江老师不信这些。”秦舟打趣道,“可我信。我有点想测。”
“我们现在就去吧。”江柏延刚好吃完,擦了擦嘴就起身。
“江柏延,等等我。”
怎么比她还着急。秦舟心想。
没想到江柏延认识这里的住持。他们看起来还挺熟的。江柏延远远地看见秦舟,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秦舟,这是我叔叔,法号济空。”江柏延眼里含着深邃的笑意。
“住持叔叔好。”秦舟认真打招呼。
“小秦,我就是你和柏延说的那个出家的数学家。”济空看着江柏延憋笑憋的厉害,无奈地解释道。
小子,你以为你藏的很好。
济空不屑地想。
“我原名叫江季孟,是这个小子的亲叔叔。”济空介绍道。
“叔叔,你为什么……想出家呀。”秦舟确实好奇。
江季孟!那个厉害到第一个证出费马尔和哥德巴赫猜想的中国数学家!
学术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就是他皈依佛门了,而且还是江柏延的叔叔。
世界真是奇妙。
“你想听真话假话?”
……这个住持叔叔看起来好没正经。
秦舟假笑:“都想听。”
“真话是玄学对我来讲太有意思了,假话是太聪明了讨不到老婆就干脆出家不要老婆。”
怎么听起来假话还更真实一点?
秦舟心里默默吐槽。
江柏延在一旁笑意盈盈:“我这位叔叔,天生幽默风趣。”
“害可别提了,就这样还讨不到老婆呢。”济空杵着杖,站没站相。
“不好意思,你……”秦舟一下子没忍住开了个头又收住了口。
“我是怎么当上住持的?”江季孟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这有什么不好问的。我是这里学历最高的。这里归政府管,要考证,我笔试好,一把就最高分。”
“哦对了,小秦,你是不是要看面相啊,还是这个老师傅靠谱,我来跟你引荐。”
江叔叔这一说……秦舟突然就不是很信了。
怪不得江柏延不信。
他这“考证”,一下子佛学庄严失去了灵魂。
“不,不用了,谢谢江叔叔。”秦舟委婉拒绝了。
秦舟赶忙拉着江柏延离开了。
到没有人的地方,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忍不住开始笑。
“江柏延,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不信了。”秦舟捂着嘴边笑边说。
“我叔叔真的有趣,可是他自己浑然不知。我小时候数学也是他教的。”
“那你怎么没有他那么不正经。”
“不知道。可能天生缺幽默细胞。”江柏延继续,“但是他把我数学教很好。”
“二年级,他就开始给我讲线性代数的思想。”江柏延补充道。
……“看得出来是江叔叔的风格。”秦舟嗤嗤地憋不住笑。
“你们这两个兔崽子,躲在这里笑我。可以啊!”江季孟一手捞一个的脖子,“干嘛呀,有什么好笑的啊!”
跑又没跑远,笑又笑的大声,让江季孟听不到都难。
“江叔叔,你真的很幽默。”秦舟望向他,又忍不住笑。
“小秦,你别笑。我会看面相。”江季孟找补,“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前半截人生很辛苦。”
脸上脂肪很少,面相清冷,眉毛疏淡上扬,鼻梁高挺但少肉,眼神直率但细看下藏着不信任。直率是练出来的,藏在那之下的才是过去。秦舟如今地位显赫,不是良好教育出来的,就是很痛苦的经历锻造出来的。
秦舟怔愣住。江季孟认真说事情,的确是一针见血。
因为江柏延不可能跟别人说的,她辛苦的过去。是江季孟自己观察出来的。
“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那位先生,他阅人一生。冥冥之中,万物有所联系。”
江季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悲戚而庄重,双手合十,仿佛举头三尺有神明注视。
秦舟看着江季孟虔诚的模样。
“我想去试试。”她对江柏延说,眼神充斥着询问。
江柏延看着她:“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用任何人的肯定。”
秦舟慢慢展现出真正的内心了,在他面前。
她是那么脆弱柔软,对一切都是那么怀疑和不确定,充满了试探。
而现在她对自己,也是在试探和信任之间徘徊。他希望她能够完全信任自己,但是又希望她完全忠于内心,不依赖于他的喜好判断而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