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箫太傅到底是两朝元老，又是当年军中智囊，果然看事情比常人更为长远，其实之前凌风澈也想过要顺着调查的过程，一并摸索是否有人十分关注先贵妃案的调查，只是不曾吐露给任何人知道，只命了心腹暗中观察，还以为此事就他自己想到，未曾想箫太傅亦是如此想的。

成玄帝闻言则是犹豫地看了一眼凌风澈，随即轻咳了一声，“太傅所言极是啊！原来先前竟是想岔了，一心跟着那写信之人的想法而去，倒是没想到去跟着线索查那个下毒之人，既是如此，这样吧！”

他指了凌风澈，道：“阿澈，明日朕便下旨，称先贵妃之死已查明原因，必当严查，你便带人彻查此案，顺带关注一下可疑之人。”

凌风澈领命，成玄帝便又对着高大人道：“高卿，无踪楼那边便由你接手，暗中调查，切莫打草惊蛇。有什么问题随时与阿澈商议，你二人分头行动。阿澈那边的案子，你也多多协助一下。”

高大人本以为无踪楼之事要暂时搁置，那自己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万万没想到圣上竟如此果敢，三言两语就将任务指派了下来，他连忙领命称是。

成玄帝坐在上首，见诸事已定，便又看向箫太傅，只见他微眯着眼，默不作声，显然是并无异议，于是心满意足地挥退了众人。

成玄帝是位和气却胸有大智的明君，表面上时常乐呵呵的，万事好商量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成算颇多。

萧太傅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太傅，又是辅佐朝政的功臣，一片忠心耿耿，所以虽然成玄帝万事皆有成算，但也多尊重箫太傅的意思，只要萧太傅有所反对，他多半也是会听上几句，也时常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如此这般，成玄帝倒是总觉得自己这皇帝当的也甚为舒适，手下臣子忠君爱国，百姓亦是富足安乐，边关虽多有侵扰，但也还算安稳，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时时告诫自己居安思危，不可荒废政务。

他心里也知道凌风澈一家惨死是他这位好友一生心病，既然已经有了线索，自己也势必要助他一臂之力，但那下毒者也是隐患，不得不除，所以当箫太傅提出暂缓调查无踪楼的时候，他出言让高尚书去暗中调查，也算是个折中之法，既保全了箫太傅的颜面，也算帮了凌风澈。

而凌风澈他们刚出了议事殿，箫太傅便叫住了凌风澈，高大人几人见状先行告辞，只留下凌风澈同箫太傅并肩而行。

“凌大人幼时于宫中伴读，老夫也算是你半个老师，有句话还是想提点一下凌大人。”

箫太傅也是直来直往，直接道出自己叫住他的目的。

凌风澈对于箫太傅并无多少厌恶，相反对其也算敬爱有加，于是拱手道：“晚辈不敢，太傅曾教导晚辈多年，又是社稷功臣，于公于私，太傅教导，晚辈不敢不听。”

他态度恭敬，萧太傅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即用十分平缓的语气道：“凌大人调查无踪楼想必也有不少时间了，自然清楚无踪楼自前朝起便是一处独立于朝堂江湖之外的地方，早年间老夫随先帝东征西讨之时也曾与其接触过几次。其背后依仗的并非哪一派势力，而是人心。”

他侧头定定地看向凌风澈，一双眼眸锐利而坚定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似惋惜又似追忆，他幽幽道：“无踪楼所做的一切皆出于利，其下杀手不计其数，只要出钱便可买人性命，但是无踪楼之所以能在这世间存在，并不仅仅是靠着杀人赚钱就能活下来的，他们靠的其实是人心之贪婪恐惧，贵族、富商、乃至贩夫走卒，皆可能在其组织下注买凶杀人，这些人里，有的你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想到会做出买凶杀人这种事情，更有的你这辈子也招惹不起。”

他站定看向凌风澈，带着长辈关怀晚辈的目光，担忧又真挚道：“我知你报仇心切，但无踪楼成立多年，根基深远，非是你这样一个少年可以抗衡，你父亲与我，与先皇也曾是好友，他当年立志荡清世间不平之事，还冤屈者公道良心，你如今也及弱冠，既然已经子承父业，便将你父亲的遗志继承下去，做审理世间公道之人。”

箫太傅一番肺腑纯然，凌风澈自然也不会觉得他是在指责或者试探，他多年经历，让他与那些意气风发的双十少年全然不同，从不因旁人夸赞便心生傲气，更不会因为别人的有心劝诫便反感，他从来都是个能听得进去别人意见，但又不随波逐流之人。

凌风澈恭敬拱手，“下官谢太傅提点，家父遗志，下官一刻也不敢忘，自然秉公执法，但满门冤屈，不得不报，纵使对方手眼通天，下官亦无所畏惧，太傅好意，风澈感激于心。”

萧太傅看着眼前脊背挺直的少年，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昔日，那时暴君乱政，民不聊生，更有奸臣妖宦，横行霸道，每设冤狱，彼时年少，也有这么一个少年，不听他多番劝诫，执意要为一个被奸宦夺走田产的老妇申冤，他至今记得那少年也是如他这边挺直腰身，立于堂前，与昏官暴吏据理力争，即使最后被痛打了三十大棍，他也始终不肯放弃，哪怕最后那老妇被人谋害惨死，田产无所终了，他依旧不愿放弃，拼了命的要为不公者鸣冤。

何等执着，又何等悲壮，萧太傅一时让往事微红了眼眶，看着眼前这个极肖他的少年，少年眼中不仅有他父亲的那般执着坚毅，更多了几分隐忍和孤注一掷。

终是不忍再劝，箫太傅垂了一下眼眸，掩去眼中哀色，淡淡笑道：“你既已想好，老夫也不再多劝，若之后有任何疑问，又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可来寻老夫。”

凌风澈拱手称是，箫太傅这便转身离去。凌风澈望向那抹已略显老态的笔直背影，默默良久。

凌风澈这边入宫述职，云未行这里也没有闲着，先是帮忙斤叔把先慧贵妃的尸检记录了下来，而后又同子午一道把在皇陵找到的有关无踪楼刺客纵火杀人的线索一一归类整理。

一直忙到下午，便又匆匆赶回了凭月晚照楼。昨天皇陵突发大火的事，满京都都传遍了，官府以天干气躁为由搪塞了过去，可却瞒不过月通天，且不说他手下眼线众多，随随便便就能探听到最可靠的消息，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昨夜大火的见证之一！

凌风澈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大碗汤饼，意犹未尽地搽了搽嘴巴，慕岄贴心地给他递上了一杯茶，云未行微笑接过，正慢慢喝着，眼睛看着在前面来回踱步的月通天。

“原来我们昨天在外头遇上的那波人，竟是无踪楼的十二月！怪不得兵部那些人刚追了我们没多久，便突然折返了回去，我还倒是暴露了，原来竟是你们在里面跟人打起来了！”

月通天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蹲到云未行面前，不解道：“那既然你们验尸会引来无踪楼的人，那你为何还一早叫我带人乔装打扮去皇陵闹事？”

云未行嫌弃又无奈地看了还懵懵懂懂的月通天，白眼道：“我之前不是让你去散布圣上要重验先贵妃尸身的消息吗？”

月通天点头，倒是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乖乖等着云未行答疑解惑，云未行见状也懒得嫌弃他，又道：“我让你散布消息便是为了引出当年毒害贵妃的幕后之人，只是当时我也不确定此举是否可行，而验尸之时我需要发生一些意外来引走旁人注意，才能从姑母的棺椁里拿到那样东西，要是你散布的消息并未引起那人注意，又或者那幕后之人没有派人过来，那我的计划便不能施行，那就自然需要你去带人闹事，如此才有机会引开凌风澈他们，只是没想到凌风澈同我想的一样，竟也放出消息，引出对方，而对方也确实来了，还来的凑巧与你们撞到了一起，幸而有惊无险。”

慕岄在一旁听他说有惊无险，便忍不住嗔怪道：“就你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那也叫有惊无险？”

她不过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云未行肩胛上，一下子便疼得云未行龇牙咧嘴，瞬间矮了身子。

慕岄皱眉无奈道：“我知你查案心切，可也该注意一些，那无踪楼的十二月岂是那般容易对付的，这次不过是你命大，又跟凌风澈联手，否则实在难以想象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我如今想想都是后怕。”

她低眉微叹，她在当年王府动荡时，在逃亡路上得了重病，全靠当时十来岁的云未行和月通天两人背着走，一路上多次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也曾劝他们两个丢了她这个累赘，然而云未行他们却坚持不放手，最终让他们遇上了云游在外的药神谷谷主莫一尝，莫谷主虽然生性乖张，但最是对世间不公之事恨之入骨，又与老王爷曾是莫逆之交，那次下山便是为了去寻找老王爷的遗孤，没想到竟就这样误打误撞的遇上了，在知道了他们三人的遭遇之后，便更是心生怜悯，拼尽全力救活了她，之后他们三人拜莫谷主为师，研习医术、武功、机关筹谋，立誓要为当年之事洗刷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