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看看凌风澈,见他并不是为了审问,只是单纯奇怪这酷暑的初夏天气,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带上这么个冬日保暖的物件去宫里找他。
不过仔细看去,凌风澈的神情却与以往不太一样了,似乎少了些许的冷硬,变得和气了许多,云未行心想,怕是因为昨天帮了他的事,他心怀感激才会将内心放得柔和了点吧。
“哦,那个啊,我是想着你上回只要一听见雷声就怕嘛,既然如此,听不见不就好了,所以在去的路上找了好几家成衣店,这才买到这么一个,毕竟现在已经快入夏了,这东西委实不好找,不过幸亏还是买到了,这不就帮上大忙了嘛!”
既然凌风澈现下感激自己相助,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意外收获,趁着现在特意把自己做的事情都借机说了,虽然当时确实是一心想着去帮他的,但是现在博取一下信任也不是不行啊,就当是帮了他大忙的酬劳,大不了以后一直帮他隐瞒秘密就是了。
云未行心里有鬼,低着头假装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喝着粥。
凌风澈在那边看着那个兔毛耳罩,若有所思。
“我这病是在我全家被杀之后得的,那天之后我失了所有儿时的记忆,却唯独记得那天夜里,那场裹挟着血腥气味的雷雨。”
他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云未行心里却是一沉,他抬头看向凌风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难过。
而凌风澈却好似一点也不难受的样子,像是在叙说这一个遥远的故事,低声娓娓道来。
“旁人只道我是死里逃生,被我舅父及时救下才捡回一条命,是我福大命大。可没有人知道,在那之后,我只要一见到雷电便会怪病发作,舅父为我寻过名医无数,皆道无药可医,我知道这是我的心病在作祟,既然要去掉这个心病,那就必须要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始末,找到当年害我全家的凶手,此为我此生最大的心病。”
他看向沉默倾听的云未行,似有些自嘲的模样,问道:“你是不是第一次见我,也觉得我这人刻板固执,不近人情?”
云未行心里想着确实有点,但看着凌风澈这般失落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道:“还……还行吧,其实没你说的那么不好,你这人其实挺好的,对案件认真负责,做的又是为国利民的大好事,不近人情也是职责所在嘛。”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云未行干笑着不知该怎么再继续说下去,凌风澈却是不在意,只低下头去苦涩淡笑,缓缓说了他昨天被急召入宫的事。
“我其实也不过是个自私胆怯的懦夫罢了,若是没有舅父庇护,圣上恩宠,我活不到今天,更不会有现在的权职,让我能假公济私地去追查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吗?其实当昨天圣上指派我去查慧贵妃案的时候,我心里竟有些窃喜,我竟然在庆幸那个凶手如此猖狂,还借助杀人之事去要挟圣上重启当年的案件调查,给我制造了接近当年事实真相的机会!”
他看向云未行,眼中似有火焰燃烧,转而又突然化为一团熄灭了的烟雾,充斥着厌恶愧疚与自责。
“昨天那场雷雨,我其实是能支撑得住的,真正让我生气的,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跟那个用杀人来威胁圣上查案的凶手,根本是一样的,只不过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甚至他比我更加勇敢!我甚至在御书房里听训的时候,想过要放过那个凶手,简直是疯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云未行还从来没见过他的这一面,担忧地赶紧起身走到门口,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将门关上。
进而转过身来看向笑得状若癫狂的凌风澈,不由的有些可怜他。
他大抵也从来不曾对别人展现过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云未行看得出来他内心的痛苦纠结,其实对于他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经常这样子呢?
报仇雪恨,看似简单的四个字,可想要做到光明磊落谈何容易,自己跟月通天他们这一路走来,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是,他们是注定要在真相大白之前躲在黑暗当中,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在这一点上,凌风澈无疑是幸运的,至少他能真真正正做自己,用最干净的手段去找到事情的真实,比他们要强太多了。
他如今这样只怕不仅是因为昨夜发生在宫里的事,也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心病越发严重,他心中焦急懊恼所致。
他毕竟年长于凌风澈,对于他的所想也是感同身受,无论是出于要利用他寻找当年案子的明细,还是真的出于这些日子以来的交情,自己都该好好安抚一下他。
于是云未行抿了抿唇,见凌风澈情绪稳定了些,这才宽慰道:“说真的,你真是的我见过的最正直良善的人了,旁人若是遇上了家破人亡的冤案,只怕会不择手段地找到凶手,然后将他们碎尸万段都不解恨,甚至还有人因此杀人成瘾,最后走上不归路。而你呢?你连想想都能有罪恶感,说实话,我是最不相信你会因为私怨而放弃调查真相的,凌风澈,你就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也别在这儿懊悔自己有过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了。”
他用手拍了拍凌风澈的肩膀,脸上是无比的真诚,一双桃花眼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见他抬起头,立马盛满了笑意。
“若是换做是我,我未必有你一半能力,能将事情追查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况且,如今这个凶手也算是给我们提前铺好了路,只要查清楚先慧贵妃的死因,不光能阻止他继续做案,也能为死去的慧贵妃讨回一个公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凌风澈被他的话语鼓舞,原本还有些灰败失落的双眼忽而明亮了起来,似乎像是重燃了希望一样。
他一扫颓败之气,重重点头,“你说的没错,是我失态了,如今的形势未必不是一次转机,要是能透过慧贵妃的死查清楚此人究竟目的何在,就能找到这人的犯罪方式以及藏身之处,阻止他进一步杀人。”
见他振作,云未行也是欣慰,粲然一笑,一拍他肩膀便笑道:“就是!这才是我认识的大捕头凌风澈嘛!现在这机会都摆在眼前了,怎能轻易放过,原本还说要偷偷摸摸去盗墓,我连盗墓贼都去找了,现下有了圣上谕旨,就能正大光明的去查了。说到底,倒还是那个凶手给咱们制造了机会了。”
凌风澈点头,“不过,虽然慧贵妃的案子要查,可下毒之人也要追踪,万一他此举只是为了声东击西,又或者,慧贵妃的案子查不出真相,我们最后还是要做好阻止他再次杀人的准备。”
云未行同意,凌风澈便又道:“慧贵妃案涉及先帝时的内廷私案,需要我进宫调取内廷司的案卷,同时京畿司内也保管了同时期的校对卷宗,以防有人篡改案宗,一会儿我先进宫找内廷司要东西,你便去卷宗阁,查找一下当年与慧贵妃有关的案卷。”
凌风澈说的时候一脸的正经严肃,云未行起初还听得仔细,可在听到他让他去卷宗阁里找当年的案卷,几乎是超出了他的预想。
就好像是有个天大的馅饼砸到他头上一样,然后下一刻,他又犹豫了。
他直直地盯着凌风澈说话的神情,小心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
虽然方才他的表现看得出来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交心了。
可凌风澈这人,将公事视作生命,是绝对不会轻易让人随意查看卷宗阁这个京畿司的重要之地的,之前他就曾多次试探,都被有意无意地拒绝了,如今他却主动告诉他可以直接去卷宗阁查当年的案卷,甚至还是慧贵妃的案子。
难不成他是发现了什么?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昨晚的事对他心怀感激?
事到临头,云未行反而疑惑犹豫了起来,不敢断定凌风澈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凌风澈却表现得十分正常,见他不回话,便侧过头来看向云未行,眼神中带着疑问。
云未行迅速收回了异样的目光,露出一丝笑来,“好,好,我知道了,那盗墓贼那儿,还需要吗?”
凌风澈似乎对他的异常并未察觉,只凝神思考了一下,道:“暂时先找着吧,若内廷司那里顺利,或许会派人协助开棺验尸,到时候应该就不用再请外人帮忙,但要是不顺利,便还是要我们自己动手,左右现在都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妃陵查验,有没有帮手都一样。”
如此说,云未行心里便有数了,当下吃好早饭,他便借口找人帮忙先出了府去。
待他走后,凌风澈一个人沉默着喝粥,玉井从门外进来,见凌风澈一脸冷峻,心下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