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的温度让张秀英的脸色更加红润发亮，额头渗出细汗。她拿起店里配的易拉罐冰镇啤酒，砰地拉开，给安娜倒了一杯。安娜微笑婉拒，只拿了桌上的一次性水杯倒了些温大麦茶，又给自己倒满，灌了一大口。

她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呼着酒气，看向安娜，眼神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好奇和一种老熟人叙旧的亲昵，当然，这种亲昵更像单方面。

“诱墨……刚才一进门我都差点不敢认！这变化也太大了！你这些年……到底跑哪儿去了？洪川屁大点儿地方，一点你的信儿都听不着！大家伙儿当年都以为……唉，都是金老师那个王八蛋不是人！让你受大委屈了！” 提到金老师这个名字，张秀英的语气明显变得鄙夷，但在安娜面前又强行压低了音量，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安娜依旧平静无波的表情。

安娜用公筷夹起一片烤得刚好的边缘微焦，中心粉嫩的牛里脊，姿态自然而然地蘸了点混合了麻油的粗盐，然后用生菜叶卷起，动作优雅地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羊绒衫的袖口平整滑落，露出一截戴着Rolex简约女士腕表的手腕，在昏暗嘈杂的灯光下反射着低调而精准的金属光泽。

她咽下食物，拿起手边的纸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麦茶，目光平静地迎向张秀英带着期待和探询的眼睛，如同揭开水墨画上覆着的最后一层薄纱：“初中毕业之后……” 安娜的声线平缓，没有波澜起伏，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我没有留在洪川。我不想放弃。我去了首尔。” 她观察着张秀英惊讶的眼神，继续道：“我考进了首尔外国语高中。”

“啥？！”张秀英的眼睛骤然瞪大，因为极度震惊，手里的啤酒罐都差点没拿稳！她那大嗓门一时没收住，惹得邻桌几个人回头看。“首尔外国语？！那……那不是传说中全韩国最难考、比登天还难的高中吗？！咱们整个洪川郡，恐怕十年也出不了一个吧？！老天爷啊，你……你当时咋考上的？我的天！那金……”她猛地刹住后面的话，脸上的震惊很快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羡慕取代，“你咋这么能呢！那后来呢？后来呢？”

安娜轻轻颔首，仿佛肯定了对方后半句的感慨。她没有理会金老师这个差点出口的名字，接着说下去，语气沉稳得像在陈述公式：“在‘外高’，那几年过得很苦。我知道，那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每一天都不能浪费。我以全校前1%的成绩提前毕业。” 她微微停顿，清晰地吐出那个韩国人心中如同圣殿般的名字：“并在高考同样发挥不错，拿到了首尔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首尔大学？！”张秀英这次的声音压低了，但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一点没少，她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捂住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娜，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首尔大学？！真的假的？那个……那个只有全韩国最拔尖的尖子才能进的地方？我的祖宗爷啊！”

这个名字对于她这样的洪川妇女来说，是只能在电视新闻里偶尔听到的存在，是人中龙凤的代名词。这消息的震撼力远超之前的首尔外国语高中！

邻桌有听到首尔大学字眼的食客也投来了惊诧和好奇的目光。

安娜迎着张秀英震惊到有些失语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俯瞰意味的弧度，抛出了最终、也是能碾碎对方认知极限的重磅炸弹：“嗯，通知书是真的。但最终，我没有去首尔大学。”

张秀英刚刚咽下去的那口气又被瞬间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困惑：不去？考上了首尔大学不去？怎么可能？！

安娜平静地继续，目光似乎穿透了烤肉的油烟和喧嚣的店堂，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因为那时，有了一个更高的选择。” 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道：“我去了美国，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

“美国？！……哈、哈什么？” 张秀英彻底懵了。

美国？哈佛？这两个词都足够遥远。哈佛这个名字，她在一些韩剧里或许偶尔听过，但印象模糊，只觉得是美国的一个好大学，但具体多好？她缺乏概念，但美国最顶尖的大学这个模糊的认知足够带来巨大的冲击波！尤其是刚刚经历了首尔大学通知书的震撼之后，这种认知的差距一下子被拉得无限大！烤盘上滋滋冒油的牛肉边缘已经开始发焦变黑。

店里嘈杂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张秀英看着安娜，安娜和她相视一笑，母亲眼中满是对女儿的欣慰。安娜没有过多解释哈佛的具体分量，只是用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语言进行最终陈述，彻底锚定对方心中那个高山仰止的地位：“在哈佛，我先用了几年时间，完成了本科学业（本科，Bachelor），专业是哲学（Philosophy）。” 看到张秀英依旧迷茫，她又补充了一个更简单的概念解释：“本科就是大学念的书，拿的第一个大证书。后来觉得还不够，就继续深造，用差不多同样多的时间，完成了研究生学业（研究生，Graduate），拿到了更高的学位证书，叫硕士（Master），研究的是不同国家文化的书，比较文学（Comparative Literature）。”

“本科……硕士……哈佛……”张秀英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对她来说无比陌生又无比高大上的词汇，努力消化着其含义。两个学位？在美国顶顶好的大学？天啊！她的目光在安娜沉静的容颜、优雅的举止、洁净得即使在油烟店里也闪闪发亮的羊绒衫之间来回扫视。这种极致的反差——这小小县城油腻的烤肉店角落里，坐着一位顶尖学府的双料硕士？她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颠覆！

足足过了有十几秒，张秀英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震惊世界的消息。她的脸上堆满了最为朴实无华的、纯粹的敬畏和骄傲：“我的老天爷啊！哈佛！美国！两个大证儿（她用自己能理解的词）！太了不起了！这……这得是多大的本事啊！诱墨姐（虽然她的视觉年龄比安娜更像姐，但她觉得姐是尊称所以叫了出来）！你这……你这真是文曲星下凡到我们家小店来了！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当年在学校我就看出来了！”

她的激动溢于言表，立刻抄起夹子，把烤盘上剩下没焦的最好、最嫩的几大片韩牛，不由分说地夹进安娜母女面前的碗碟里，“快！快趁热吃！多吃点！朴东勋！再去切盘牛舌！最好的那份！今天这顿必须我请！别跟我抢！能请到您这尊大佛在我们这寒碜地方吃顿饭，我们朴家祖宗三代都有光！以后您要是还回洪川，千万记得还来！给我们这小破店添添贵气！”她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真诚的喜悦和一种近乎惶恐的荣幸。

那顿饭，在后厨不断加送、价格显然不菲的韩牛，甚至还有一盘子烤杏鲍菇和一份热腾腾的海鲜豆腐汤堆满了小桌。朴东勋忙前忙后端茶送水，后来换烤盘时，他的动作都轻了几分，看向安娜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张秀英小心翼翼绕开了金老师的话题，一刻不停的热情问询中结束。

店里其他食客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虽然听不清全部对话，但张秀英那张扬的热情和安娜那份沉静的格调形成的鲜明对比，足以成为他们饭桌上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