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扛着锄头的背影消失在田埂尽头,像一滴水融进了青翠的山野。只留下凌薇一个人,赤着脚站在冰凉的泥地里,清晨的风吹过湿透的衣裤,激得她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哆嗦。泥点溅在裤腿上的冰凉触感,和刚才锄头推开“收购”时那股原始、冰冷的力道,仿佛还粘在皮肤上。
羞辱感像滚烫的岩浆,烧得她脸颊发烫,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东西压了下去——商人的本能,以及对那杯诡异野茶效果的绝对确信。
她低头,摊开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濡湿,指缝里沾满了泥污,还有几片不起眼的、深褐色的、已经有些干瘪的……茶叶渣。
这是昨晚,在那个阴森的大厅里,她捧着那个磕掉瓷的旧搪瓷缸子,强忍着恶心喝下那苦得要命的野茶时,悄悄从缸子边缘抠下来的几片碎渣。当时纯粹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和对未知物质的警惕,没想到,现在成了她唯一的“证据”和翻盘的筹码。
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凌薇咬紧牙关,无视了满身的狼狈和脚底的刺痛,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顾屿之前指过的、通往村子的泥泞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泥水混着草屑裹住她的赤脚,冰冷粘腻。
这条路比想象的更长,更折磨人。等凌薇终于看到几栋散落在山坡上的灰瓦房子,闻到炊烟的味道时,她的脚底已经磨破了好几处,火辣辣地疼,脚踝也因为崎岖的路面而隐隐作痛。
她的出现,像一颗炸弹扔进了平静(或者说闭塞)的小水塘。
几个端着碗在门口吃饭的村民,看到她这副赤着脚、浑身泥污、头发凌乱、但身上衣服料子一看就贵得吓人的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夹杂着浓重方言的议论声嗡嗡作响。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排斥和警惕。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腋下夹着个破皮包的男人凑上来,眼神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老板?收山货还是收地?找我老刘啊,村里我熟!”
凌薇看都没看他一眼,忍着脚底的剧痛,径直走向村里唯一一个挂着“小卖部”招牌、门口还有部老式公用电话的瓦房。她用身上仅存的几张没被泥水泡烂的百元大钞,买下了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和一瓶水,然后拨通了助理林薇的电话。
电话接通,林薇那熟悉、干练的声音传来:“凌总?您还好吗?定位突然消失,我们……”
“林薇,”凌薇打断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着。我需要一架直升机,立刻,马上,到青溪村来接我。地点坐标我稍后发你。另外,联系集团旗下云顶生物实验室的赵博士,告诉他,有一个S级紧急样本需要他亲自处理,24小时内,我要看到最详尽、最权威的分析报告!样本……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凌薇靠在斑驳掉漆的木头门框上,灌了几口冰凉的矿泉水,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一点。脚上廉价的塑料凉鞋磨着破皮的伤口,疼得她直抽冷气。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几片不起眼的茶渣,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用一张干净的纸巾包好,再塞进廉价凉鞋自带的薄薄鞋垫下面——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存放方式。
直升机来得比预想的快。巨大的轰鸣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卷起的狂风让村民惊恐地躲回屋里。凌薇在助理和保镖惊愕、担忧的目光中,沉默地登上了飞机。没有解释,没有停留。
……
云巅大厦顶层。恒温恒湿的私人休息室内。
凌薇泡在巨大的按摩浴缸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昂贵的香氛精油也无法驱散她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泥腥味和寒意。脚底的伤口已经被专业的医生处理包扎好。她闭着眼,试图放松,但脑海里翻腾的,是阴森空旷的大厅、壁炉摇曳的火光、顾屿死寂的眼神、那扇紧闭的侧门、还有……那把推开她“天价收购”的冰冷锄头。
以及那杯茶。滚烫、苦涩、然后回甘、暖流、以及那霸道得让人恐惧的安眠效果。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林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和……难以置信:“凌总,赵博士的报告出来了。他……他希望立刻向您汇报,说结果……非常惊人。”
凌薇猛地睁开眼。水珠从她纤长的睫毛上滚落。她扯过浴袍裹住自己,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外间。
赵博士,集团生物科技领域的首席专家,一个平时沉稳得如同精密仪器的男人,此刻手里捏着一份厚厚的报告,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凌总!”赵博士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快步上前,将报告最核心的一页数据推到她面前,“这……这样本里的生物活性成分……简直颠覆了我们现有的认知!”
凌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专业数据和图表。她看不懂所有的细节,但关键结论被赵博士用红笔醒目地圈了出来。
“首先,”赵博士指着第一项,“样本中检测到一种极其罕见的复合神经递质调节因子,其作用机制与目前已知的任何安眠药物都不同!它能在极短时间内,以近乎‘欺骗’的方式,大幅降低中枢神经系统的兴奋性,诱导深度、无梦的生理性睡眠!而且……没有检测到任何常规安眠药物的依赖性或戒断反应残留迹象!这简直是失眠症的克星!”
凌薇的呼吸微微急促。这正是她亲身体验过的效果!霸道、高效、无副作用!
“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赵博士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另一组复杂得多的图谱,“我们在样本里分离出一种从未在任何数据库里记录过的全新有机化合物!分子结构极其复杂且稳定,暂命名为‘GV-7’。初步分析显示,它拥有强大的组织修复和抗炎特性!尤其是对胃粘膜损伤的修复效果……在体外细胞实验中,效果是现有最好药物的……十倍以上!”
凌薇的瞳孔骤然收缩!胃部!昨晚那杯茶下肚后,胃部痉挛被瞬间抚平的暖流……原来不是错觉!
“还有这个!”赵博士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指向最后一项土壤残留物分析报告,“样本中混有微量泥土颗粒。我们对这些泥土进行了同位素和微量元素分析……结果非常奇怪!它的成分构成,与青溪村常规土壤样本存在显著差异!里面富含几种……理论上不应该在该地区地质条件下富集的稀有元素!而且,这些元素似乎以一种奇特的、稳定的络合状态存在……就像是……被某种强大的生物活性长期影响、改造过!”
赵博士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凌薇:“凌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这不仅仅是几种新化合物那么简单!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一套全新的、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生物作用机制,甚至……可能指向一片未知的、蕴含特殊能量的土壤!它的价值……无法估量!”
凌薇站在原地,浴袍下的身体微微绷紧。落地窗外,是云江市繁华如星河的不夜城。脚下,是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云巅大厦。
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玻璃幕墙,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再次落回了那座阴雨笼罩、阴森破败的荆棘庄园,落在了那个沉默寡言、用锄头推开她“天价收购”的年轻农夫身上。
报告上的数据冰冷而权威,却在凌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狂喜?不,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无法抑制的强烈占有欲。
她终于明白,顾屿推开的是什么。
那不是一份收购提案。
他推开的是……一座足以颠覆世界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