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心。
这个现代人自从脑子开始有记忆后,就深刻而根深蒂固的,刻印在每一个知耻的人的身上。
横跨敏感的青春期,霸占自尊的成年期,然后,间或闪现在没脸没皮的老年期。
但无论放在哪个时代,被服侍惯了的有钱有权人士,在私人的、被服务的时刻,只会觉得享受,只会觉得理所应当,不会产生不必要的羞耻心。
可对于从小在五星红旗光辉下成长起来的普通群众之中一员的项翛年来说,被人服侍着脱衣服擦药什么的,难度还是太高了。
她昏迷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就算了,可是她现在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小娘子,别害羞啊,大家都是姐妹,不用这么不好意思的……”
在项翛年昏睡的时候,因为病情的反复,药喂下去了也没用,太医选择了物理降温,让烈酒擦身,侍女们给项翛年擦了很多遍身,本就是已经习惯了的。
而且,在她们第一次给项翛年擦身的时候,看到项翛年衣服下过分瘦弱的身体,心中总是噙着善良的她们,看着都不忍心。
对项翛年的态度,更是增添了几分怜惜。
不过,这会儿,她们看着缩在床角,紧紧倚靠着身后墙壁的露馅糯米丸子项翛年,被叫“姐姐”萌到的同时,心中又一阵好笑。
又不可避免的,萌生出一点逗弄小妹妹的心思。
然后,项翛年就看到这四位和善的侍女姐姐们,一个个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攀爬到床上,笑得有些诡异的,凑了上来。
“小娘子,别怕,姐姐们很温柔的,也很熟练,不会弄痛你的。”
项翛年:“!!?”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守在门口,房间里面动静听的一清二楚的燕舟衍:“……”
要不是这处别院,是他的地盘,这里的下人,全是他检查过信得过的自己人,听着这房间里的动静,他是真的差点冲进去把项翛年救出“龙潭虎穴”。
但眼下,只是擦个身而已,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的……吧?
燕舟衍摸了摸莫名发痒泛上羞红的耳尖,被非礼勿听的社会规则和对项翛年的担忧交织缠绕着,让他因为礼节而不断抬起离开的脚步,每一次,都又被钉在了原地。
而房间里。
对项翛年临机应变的考验,还在继续。
“小娘子,只是擦个身而已,不用害羞,大家都是娘子,真的不用害羞。”
侍女姐姐们也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隐藏按钮,有些恶趣味的,欣赏着项翛年扭捏纠结的模样。
“……那个什么,姐姐们,我真的没事,不是说太医在来的路上吗,要不等太医给我诊断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擦身体?”
这话项翛年说的小心翼翼,但又说的合情又合理,让侍女姐姐们无法拒绝,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面面相觑着,往项翛年靠近的动作,倒是停了下来。
“何太医来了!”
之前因为觉得项翛年的症状,有些稀奇,何太医就带着自己的直系弟子,自请为项翛年随诊。
但又因为项翛年今天的状态趋于稳定,自觉已经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何太医,得了燕舟衍的允许之后,就带着弟子出门遛弯去了。
但也走得不远,只是去就近的茶楼喝喝茶,看看戏,听听小曲,再去附近的医馆探讨一下医术,稍稍放松一下精神,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什么方法,让项翛年醒过来。
不曾想,项翛年竟然自己醒了。
好在何太医走得并不远,一下就被一路狂奔的侍卫给找到了,然后紧赶慢赶,在项翛年窘迫的这会儿,从别样的意义上,救了项翛年一命。
项翛年:“。。!”感谢何太医救她一命!
“何太医来了,擦身的事先等一等,等何太医看过再说,你们出去等着。”
燕舟衍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来,并把何太医同他弟子一并带了进来。
“是。”
有上司在场,方才有些不正经的侍女们,一秒恢复了正经,把现场的场景,稍稍收拾后,就退了出去。
“烦请小娘子把手伸出来。”
一路在马背上颠簸,好险没吐出来的何太医,就算是心中对那不讲武德的侍卫憋着一股气,但医者仁心,在看到他诊治了三天都没成果的患者项翛年,突然自己醒了,职业道德上线的何太医,还是压下了个人情绪,给项翛年搭脉。
而跟着何太医一路颠簸面如菜色的弟子,见师父都忍住了,更年轻一些的他,只能强撑着,跟在何太医的身后,帮忙递帕子。
被侍女姐姐们塞了背垫,坐在床上的项翛年,依言伸出了右手。
在何太医搭脉的时间里,房间里的空气,连带着飘散在空中的尘埃,仿佛都一并沉寂了下去。
在等待一个几乎确定但没有何太医言论实锤就始终伴随着不安的答案。
“怎,怎么样?”
燕舟衍站在何太医的身后,紧紧盯着他搭在项翛年腕上脉搏的那只手。
“身体还有些虚弱,底子也有点营养不良,其他都好,病灶也不见了,但奇怪了……”
何太医平稳的语调,絮絮叨叨诉说着项翛年身体的症状。
“哪里奇怪?”
听了何太医的前半句,燕舟衍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但因为营养不良,燕舟衍对项翛年又升起了一丝怜惜,但听了何太医的后半句,燕舟衍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着急问道。
“哦,这倒没有,小娘子的症状堪称医学奇异,到底是什么契机让小娘子醒过来的?明明之前昏迷状态,身体体态正常,却什么方法都没用……”
每一个沉醉医学的医者,总是有一个通病——遇到稀奇的病例,总是忍不住凑上去研究。
感觉自己被当成罕见大熊猫一样被探究的项翛年:“……”
察觉是何太医的老毛病犯了的燕舟衍:“……”
也亏得太医们的现任顶头上司,是燕衔青这样体恤百姓的温和皇帝,在一定范围内,容忍他们对医学的追求。
所以,对太医们的脾性有所了解的燕舟衍,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去苛责。
“既然小娘子病好了,还请太医配一些疗养身体的方子。”
见何太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燕舟衍适时抛出话题,打断了何太医的思路。
“哦对对对,是该给这小娘子好好调理调理,微臣的老毛病又犯了,真是对不住……但是话又说回来,小娘子你年纪轻轻的,身子骨怎么就这么差,你得多吃点肉啊,还要搭配锻炼……”
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何太医的话匣子就止不住,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好像永远都没个尽头。
深知何太医脾性的燕舟衍和何太医弟子,一看到何太医这副模样,就有些头疼,因为,在他没说完之前,永远停不下来。
但不同于愁眉苦脸的两人,项翛年的反应,反倒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她听得相当仔细。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求知。
在何太医说到她难懂的词汇时,她还会适时发出疑问,在得到何太医解答后,露出恍然受教的崇拜模样。
那小眼神,看的何太医简直通体舒泰,恨不得给项翛年掏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教授给她。
而项翛年也没有令何太医失望,讲到后面,她生怕记不住,还从她床边的小包里,翻出她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和炭笔,认真听着何太医讲的,还不时在本子上写写记记。
旁观着,有些瞠目结舌的燕舟衍和弟子:“……”
何太医讲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也知道度,只不过,他看着项翛年的眼神中,除了和善以外,还有说不出的慈爱。
然后,何太医在回过头看着在他身后一脸“蠢笨”的弟子时,满是嫌弃,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只有自己一个人受伤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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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翛年的病,是好了。
照道理,是应该回宫了。
但是,据燕舟衍所说,因为项翛年的缘故,导致那些刺客屡次受挫,那些暗地里的刺客,最近转而把目标对准了项翛年。
即,项翛年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所以,为了项翛年的安全考虑,她就暂时在燕舟衍的别院里,休养生息。
一下子空下来,好像生命都被按下了暂停键,项翛年一时之间,竟有些觉得,恍然隔世。
不过,难得清闲,项翛年也放慢了自己的生活节奏,开始享受了起来。
不用早起。
每天睡到生物钟,迷糊着睁眼,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幽蓝的天空,不用着急起床,反而可以懒洋洋的,翻个身,在暖和的被窝里,继续窝着。
伴随着软绵绵的困意,再睡一个回笼觉。
睡醒了之后,坐下来就有热乎乎的清淡鲜美的早点,吃饱喝足,再去别院里溜一圈,看看树看看花,晒晒太阳,然后又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午膳结束,走一圈,再舒舒坦坦小憩一会儿,下午研究一点小吃零食点心,同别院里的侍女姐姐们拉近距离,而后晚上的时间,做点自己的事情。
没有朝五晚十,没有做不完的活,还没有费心思的社交,全部都是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还好吃好喝好睡……几乎是神仙日子。
短短几天,项翛年的脸色,就红润了不少。
再加上,在别院里服侍的人,都对项翛年非常友善。
毕竟,项翛年虽然年纪小,但还是他们燕王爷头一个施以温柔的娘子,没看到项翛年昏迷的那三天里,他们家王爷都着急什么样子了么?
况且,项翛年不像那些个恃宠而骄的,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和颜悦色的,还不时做一些香喷喷的小点心分给他们,原本过于安静的别院,也因为项翛年而热闹了不少。
项翛年性子良善,吃相也乖,却身形瘦小,他们这些年长的,也难免对她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等燕舟衍在外面处理了宵小之后,怕项翛年无聊,带着闪电和俊俊,还有一只小猞猁,有些着急担忧地回到别院后,却发现项翛年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脸上肉都长了一些。
觉得自己好像白担心的燕舟衍:“……”
算了……她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