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仓市是多民族聚居地,有不少特色小镇,早在启程前往这里时,一行人便在机场讨论过要来这里最大、最热闹的云绣镇逛一逛。
“哇!趁着节日来这里真是太对了!”周亭一下车便欢呼起来。
云绣镇今天正值节日庆典,一踏进主街,节日的喧嚣气氛扑面而来,青石板路两旁是面向游客的店铺,皆是深木色、青瓦斜顶的两层木楼,底层敞开的门面精心陈列着各式商品。
小镇内确实热闹,不止有游客,还有很多穿着靛蓝色民族服饰的本地居民说说笑笑地路过他们。
在拥挤的人流中,池安新下意识抬手握住闻月的手腕,反应过来后又有些迟疑地想松手,她偏头看向身旁的闻月,闻月此时正一脸新奇地盯着一侧店铺中的几只鸟雀,似乎并未有什么抗拒的意思。
池安新心头稍松,原本要松开的手掌重新收紧,将闻月的手腕握住。
随着人群移动,池安新看得漫不经心,她本就对这种商业古镇没什么兴趣,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闻月身上,一会儿给人递温热的红枣赤豆糊,一会儿又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体贴得让周亭几人频频眼神古怪地看过来。
“Ada姐,你们不闹矛盾了?”
趁着闻月去上卫生间,周亭凑到池安新身边小声问。
“谁跟你说我们闹矛盾了?”
“我看小月姐今天出发前对你的脸色明显很差啊……”
池安新皱起眉,闻月对她脸色很差?
不可能。
闻月不会因为昨晚的事情生气的,她已经说了昨晚她很喜欢,闻月是不会骗人的。
池安新并未意识到闻月在为什么不满,她只当闻月是昨晚疲劳过度、身体不适才会情绪不好。
“你想多了,她只是身体不太舒服。”
池安新肯定地回答,周亭欲言又止。
上司完全没有点亮看人脸色这项技能,也难怪小月姐会发起脾气。
不过,两人现在既然已经和好,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吧?
周亭满心忧愁,就像看着家长闹矛盾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孩。
“我好了,咱们继续逛吧。”
闻月走过来,池安新立刻把周亭这几句话抛到脑后,快步上前轻声和人说着话。
周亭见她的两位姐姐亲亲热热地贴着,那隐忧终于散去,又活力十足地招呼其余人。
“难受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们找个咖啡厅坐着,我再给你按按腰?”
池安新接过闻月手中的提包,还是有些担心地询问。
“哎呀,我哪有那么脆弱,你都在我跟前绕好久了,自己也去逛一逛吧。”
闻月笑着回答,虽说是让池安新自己去逛逛,却又顺从地被池安新握住手腕。
“我不喜欢这些地方,逛不逛无所谓的。”
池安新拧开水递给闻月,让她润一润嗓子。
“那你干嘛还来,在酒店休息不也挺好的?”
闻月坏极了,明明知道答案偏偏还要故作好奇地问面前的人。
看池安新支支吾吾说不清的样子,她憋不住地笑出声。
不是抿嘴轻笑,是那种毫无防备的、清脆的笑声。
一时之间,池安新的视线仿佛黏在闻月的脸上。
圆圆的棕色眼瞳眯成了两弯月牙,她的嘴角跃然上扬,露出的两小排牙齿白得晃眼。
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闻月仰起的脸上,她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脸颊染着生动的红晕。
池安新莫名口中发干,后颈也有些发麻,好像那晚闻月的手搭在上面抚摸时的感觉一样。
“怎么了?”
池安新呆呆地看着闻月发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的提议还不错,我们去找间咖啡厅坐着休息会儿吧。”
闻月轻轻挣开池安新握在手腕上的手,接着她的掌心向下,和池安新紧密相贴。
“就那家吧?”
手随便一指,闻月拉着池安新走过去。
池安新已经完全处于宕机的状态,先是闻月那甜甜的一笑,又是忽如其来的牵手,掌心那柔软的触感,令她的心脏不断狂跳。
云绣镇里这种咖啡厅并不少,闻月挑的这家很普通,客人也很少,推开门,空调凉气扑面而来,她们点完单后便坐在了角落。
“对了,周亭说你今天来之前脸色很差,是心情不太好吗?”
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池安新似乎完全不懂得试探和迂回,一切都直白到了极点。
“我脸色很差?”
闻月不明所以地反问。
“嗯,她说她以为我们闹了矛盾,是因为这个吗?”
尽管池安新并不觉得她们有闹矛盾,但闻月的一切她都格外上心,哪怕只是旁人的寥寥数语,她也迫切地想弄明白。
闻月没有想到周亭能够敏锐地察觉出这么多。
她……的确是对池安新有了小情绪。
因为对方早上的不告而别,因为对方事后的若无其事,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她看见池安新那时无比愧疚的神情,听见池安新反复的“对不起”时,她便不在意了。
因为她已经渐渐摸清了池安新的想法,连同那颗怯懦胆小的真心。
既然池安新总是要和她保持一道“界限”,那她就慢慢后退,始终以一步之遥让这个人自己忍不住主动上前。
“这个啊,我的确那时心情不太好,但和你没有关系。”
池安新只见闻月垂下视线,手指捏着勺子缓慢地搅动杯中的热饮。
“那,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可能我没办法替你完全解决,但是——”
池安新的话被闻月截住,她手心托着脸,偏头去看窗外街道,然后开口说:“因为我想起了我喜欢的人。”
“之前从来没和你提过,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池安新整个人被冻住,明明昨晚喝酒时就已经猜到,可此刻心口依旧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猛地往下坠。
她的喉咙里也似乎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声,只能僵硬地点头,示意闻月继续。
“喜欢了很久,对方一直都不知道。”
“她以前总是拒绝我,但最近却又忽然开始亲近我。”
“你说,这是为什么?”
池安新对上闻月的视线,仅仅是提起“那个人”,闻月的眼睛都格外明亮。
“挺好的,可能他也喜欢上你了吧。”
池安新说话时只觉得喉咙紧得发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随即赶忙低头喝了一大口冷咖啡,却觉得又苦又酸,胃里就像被扔进去一把硬石头。
“是吗?可是她并不承认,还一副想和我划清界限的样子。”
闻月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
池安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敢去细想那个人是男是女,又和闻月有了怎样的亲密关系,才会向闻月提一句“划清界限”。
“那……可能是他还没想清楚?或者……有别的顾虑?”
她给的答案如此苍白,又极力维持着朋友的关心和体面。
“或许吧。”
闻月手中的银勺碰撞杯壁发出细微的轻响,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池安新觉得自己像个被钉在座位上的囚徒,每一秒都煎熬无比,而闻月是审判她的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她陷入没有尽头的折磨。
“安新,你怎么不说话了?”
闻月朝她露出浅淡的笑容,一双眼睛似乎带有某种探究的含义。
我该说什么?
说听到你有喜欢的人,我感到失落痛苦?
说我怕自己再多说几句话,就会被你发现我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
说我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多余的存在?
又或者,我质问你,既然你有喜欢的人,那昨晚算什么?
可池安新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她永远不会说出这些想法让闻月烦恼,让闻月失去脸上的笑容。
在闻月的爱情里,她能有资格做个尽职尽责的朋友就足够了。
池安新劝自己,只要闻月能幸福就好,不管她是参与者,还是旁观者,只要闻月幸福就好。
虽然她是不甘心,不甘心输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可是没关系,因为她已经和闻月有了人生里最快乐、最美好的一晚。
注视着闻月的面容,池安新甚至有些卑劣地想: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闻月想要的话……
她愿意永远以“朋友”的身份和闻月不明不白地度过每一个夜晚,她对此甘之如饴。
“天色不早了,咱们去和周亭他们汇合吧。”
但最后,池安新只说了这样的话。
她匆忙站起身要去结账,却也因此错过了闻月一瞬失望的神情和跟随她背影的凝视。
夜间的云绣镇比起白天,有种更为璀璨的热闹。
彩纸灯笼悬挂在街边屋檐下,店铺里的灯光明亮。
此时,有一队手持发光灯笼、挥舞荧光彩带的舞者出现,他们伴随着悠扬的乐声和轻柔的鼓点,在光影交织的街道上穿行,人群一下子涌至他们身边,纷纷举起手机。
“闻月!”
池安新一下子被挤开,刚出咖啡厅时她没有握住闻月的手,两人仅一会儿工夫便淹没在人群之中。
熟悉的身影消失,池安新慌了神。
闻月的包在她这里,手机也是,现在这里人这么多,她们走散了该怎么碰面?要是又出现昨晚那样的情况,有男人找闻月搭讪该怎么办?如果闻月像更早之前一样不小心被撞到,腿受伤了怎么办?
池安新的面色发白,额头冒出汗,她朝刚刚闻月消失的方向粗暴地拨开人群,撞到人也顾不上道歉,不断高喊闻月的名字,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一头金黄色的卷发。
冷咖啡又在胃里翻来覆去,池安新胃部坠痛。
后悔的情绪淹没了她,她不应该因为闻月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就在出咖啡厅时刻意疏远,这里人这么多,她应该紧紧握住闻月的手的。
如果,就在她松手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闻月受了伤或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池安新感觉身体在轻微发抖,她不知道这莫名其妙波动的剧烈情绪是因为什么,但她好像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安新,我在这里!”
冰冷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温暖、柔软的手触及掌心的那一刻,池安新便立即收紧,她猛地转过身,终于看见了闻月。
“你满头大汗的是怎么——”
闻月被池安新用力地抱住,在感受到对方轻颤的身体后,她所有的话都顿住了。
“吓死我了。”
池安新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身体,脸颊贴在闻月的侧颈深深地嗅那甜香,声音都闷在闻月肩头。
“我在这儿呢,没走丢。”
闻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环住池安新的腰,一手在女人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语气格外轻柔。
这一整晚,直到回酒店前,池安新都始终牢牢地牵着闻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