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琰辰赶回小镇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他小心翼翼推开桑落所在房间的屋门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是桑落那张因虚弱而苍白,却依然精致好看的脸。
他手指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即便是短暂的分开也异常思念之人。
桑落……
“主子。”
房梁上悄无声息的下来一个身影,那是凌莫不在的时候,派遣来保护桑落的暗卫。
“她今日,还好吗?”
“桑姑娘今日有些心事,一直坐在桌前想事情,还摸到了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这些就是桑姑娘用过的纸。”暗卫从桌上拿来了几页写满字迹的信笺。
因为桑落看不见,所以这些字迹可以说难看的有些惨不忍睹,不说书写的有问题,甚至因为视力不便,有些字写得都重叠到了一起,可还是可以依稀的分辨出桑落写的是什么。
战争,西曙,南靖,双线对战……
这些熟悉的字眼,恰恰是宫琰辰刚刚经历过的,他从尸山血海中走了一遭,却不知在不远处的小镇上,那个他为之奋不顾身的人,亦是在惦念着他。
这是不是说明,即便桑落口中说的再无情,心里也还是有他的位置的?
微有薄茧的手掌轻轻覆上桑落垂在身侧的柔荑,宫琰辰的眼中满是柔情和眷恋,他做到了,他终于帮桑落取回了解药,桑落性命无虞,她可以健康的活在这个世间,直至很久很久。
可是……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陪在桑落身边了。
宫琰辰心情无比酸涩的想道。
且不说桑落是不是真的愿意原谅他了,即便是原谅了又如何,如今的他,是个半死之人,还有什么资格,陪伴在桑落的身边?
宫琰辰小心翼翼将那几页纸对折叠好,放进贴身的衣服夹层里,又用手将那毫不起眼的凸起反复压平,这是桑落留给他的,可以陪他一同葬入皇陵的至宝。
如今他什么都不敢奢望了,只希望能够留下这一点点念想,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了。
一粒药丸从荷包里取出,送入桑落因熟睡而毫无防备的双唇中,随着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宫琰辰隐忍克制的吻上了桑落的额头。
不想让她心生厌恶,更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未来的结局,所以……
这一别,便道是永久。
沾染了尘埃的斗篷在身后飘荡,他害怕自己一犹豫就会舍不得离开,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落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她看了眼窗外,直觉今日的太阳有些耀眼。
明明刚下过的雪,怎么会这么快就晴……
吔?
桑落猛然坐起,她的手摊开在眼前,反反复复确认了一下,是手!是自己的手!
所以她这是……
好了?
一种极端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她顾不上穿鞋,急忙跑到窗边往外看。
这是一间充满异域风格的宅院,明艳的墙漆和偏圆润的屋脊无不在告诉她,这绝不是俞兰之所谓的“北上之行”。
京都的建筑多以庄严恢弘富丽堂皇为主调,附近的府州皆以此为主流趋势争相模仿,哪里会出现这种风格的建筑呢?
更何况,这样的风格更接近于西部的格调,难道说她这是……
一个想法不由得在脑海中生成。
她该不会是在西曙呢吧?
桑落忍不住轻啧一声,连恢复视力的喜悦都随之稍减,她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门边想要找一找那俞兰之的身影,却不想被桌子上孤孤单单留在中间的一张纸吸引了注意。
桑落狐疑的离开了窗边慢慢走到桌旁,伸头向前一看,原来是一张信纸,信纸上用略显潦草的字迹写着四行大字——
“家有新丧,恕先告辞,若有机缘,江湖再见。”
纸后面还放着一张大额的银票,应该是怕她在这里平白无故饿死了,还算有点良心,虽然不多。
可桑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明明说好的要北上躲避西曙人的追杀,却来到了这看起来就很像是西曙的边境?
为什么她身上的毒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解掉了?
为什么“俞兰之”会那么着急就走掉了,甚至字里行间还有一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家有新丧?
说得像真的似的,到底是有多巧合,才会在她恢复视力的前一刻就接到消息离开的?
“俞兰之”,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不信邪的桑落在宅子里面四处查看,她还就不信了,一起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当真就一点线索没有留下吗?
躲在房梁上的凌音看得是莫名其妙的。
主子临走时交代他留在这里保护好桑姑娘,务必确保她安然无恙的回到锡扬镇,可这桑姑娘醒来就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一会儿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一会儿又跑去主子的书房里翻箱倒柜,难道说,是主子留下的银票不够用,所以才想办法找些别的值钱东西凑些路费吗?
要真是如此大可不必担心,虽然主子在别的地方挺不当人的,但事关桑姑娘,他简直敢把身家性命双手奉上,有整个国库在身后当靠山,桑姑娘还需愁这些身外之物吗?
桑落在凌音的注视下忙活了半天,终于在书房的架子底下有了些发现。
只见她摊开一小张团成一团的纸,那是张不知什么时候被当做垃圾随手丢弃的纸张,上面的字迹应该是主子在批阅奏折前,试笔时随手用朱砂写下的一个“阅”字,结果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字,却叫桑姑娘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俞兰之是吧?
桑榆非晚,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她大意成这个样子,连这么重要的细节都未曾察觉。
她就说嘛,谁好端端的能跑去那个悬崖底下路过救人,谁又能非亲非故的照顾了她这么久?
还有那话里有话的说辞,被她无意间捡到,却因为拿反了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的传国玉玺……
好啊!
宫琰辰,你还真是出息了,装的这么像,差点儿就叫你给蒙住了。
桑落深吸一口气,朝着空气中气十足的大声吼道:“宫琰辰,你给我出来!”
躲在房梁上的凌音没敢吱声,将自己的身影藏得更隐蔽了。
“好,不出来是吧?”说着,桑落从书桌上拿起一把裁纸用的银质短刀用刀尖朝向了自己,“那就等着给我哭丧吧……”
桑落看着徒手接住自己的银刀,手上全是鲜血的陌生人,神情有些尴尬。
她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报一丝啊,报一丝。”桑落松开银刀,赶紧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受伤的,我只是想要逼宫琰辰现身。”
“桑姑娘不必自责,属下是主子专程派来保护姑娘的,若是姑娘受了伤,那属下就要以死谢罪了。”
“那倒不至于,不过……你老实交代,你主子现在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
“一定要如实交代,若是撒谎,我必会寻死觅活的折腾你。”
“属下不敢,只是……主子他昨夜已经离开这里赶回京都去了。”
“什么?”
这下轮到桑落难以置信了。
她以为宫琰辰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处心积虑的把她骗来这边来救了她,是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的。
按照他那百折不挠的厚脸皮,再怎么说也得见上一面说清楚,软泡硬磨让自己原谅他才会善罢甘休的。
可结果呢?
这么要死要活的一折腾,倒显得她像个小丑了。
“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给我从头到尾的说一遍。”
“这……”
手中的银刀再次举起,这次的刀尖朝向了桑落的心脏部位。
“我说,我什么都说!”
就知道你怕这个,早说不就得了吗?
凌音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包括宫琰辰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包括他奋不顾身救了桑落,甚至连宫琰辰自导自演了西曙人大逃杀的事情也都给他出卖了个彻彻底底。
“所以他带我来这边,就是为了帮我找解药?”
“是,当时桑姑娘情况很不好,一日清醒的时间也就一两个时辰,其他时候全部在昏迷中度过,御医说,若是两个月内拿不到解药,姑娘的情况就不妙了。”
“那……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还有全天下人的指责发动战争,只是为了解药吗?”
“是。”
“当时云起有几成把握能够赢得胜利?”
“属下对于兵法谋略一窍不通,不过听凌莫首领提起过,魏将军曾在主子面前提出,若无奇迹发生,怕是亡国之兆。”
“原来……”
原来他那么谨慎,那么擅长隐忍的一个人,也会为了达到一个目的,拼尽全力的去做一件几乎毫无胜算的事情吗?
“那后来呢?云起是怎么赢的?”
“主子果然让奇迹发生了,他在这里,对,就是在后面的厢房里面,带着人制造了很多烟花运用到了战场上,把西曙人打的是措手不及,这才带领大军取得了胜利。”
凌音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可即便只是听说也能让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见我一面再走呢?难道说京中出了意外吗?”仅仅是猜测而已,就让桑落担心的心头一紧,生怕宫琰辰那边还有什么意外。
“不是的,而是……”
“说啊,你是陀螺成精了吗?抽一鞭子说一句。”
“属下不敢。”凌音看了眼桑落手中紧紧贴着脖子的银刀,权衡利弊之下,决定先把主子卖了再说,“主子为了给姑娘换解药,吃下了西曙首领手中另一种毒药,那种毒药……无解……”
“什么?”
桑落手中的刀“啪”的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