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月一上午心烦意乱，但手下动作不停，麻利地又缝好了一件小夹袄。

钱的事是大事，不管到哪都得活下去，都少不了钱，更别说冯清月还想要在吴地开绣坊。她烦归烦，往小袄里缝钱的动作却是毫不含糊。

将小袄放好，冯清月抬头见日光大盛，约莫着岑闵也快回来了，便使人去厨房安排饭菜。

有事相求，可不得先堵住人的嘴。

红蕊带着小丫鬟将午膳一一摆到桌子上，油煎鹌鹑肉、红羊枝杖、光明虾炙、竹笋煨火腿、胭脂鹅片、沙鱼脍、金丝肚羹……尽是冯清月此前观察到岑闵爱吃的菜。

正摆着，岑闵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冯清月看到，故作惊喜道：“王爷回来的正巧，刚摆好饭。”

岑闵见冯清月殷勤态度，一挑眉，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待坐下看到桌子上的菜色，倒是真的讶异起来。

这些日子冯清月跟他闹脾气，表面不说，实则二人一同用膳时，所上菜品没一道他爱吃的……现下突然转变，岑闵反倒有些不适应，总感觉冯清月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他照常说话用膳，只当不知道有这些变化，看冯清月能憋到什么时候。

冯清月见岑闵低头不语只一味吃喝，有些急了，她拿起公筷夹起胭脂鹅片，放到岑闵碗里，试探性地问：“您觉得今日菜品可还合胃口？”

岑闵慢条斯理将冯清月挟过来的鹅片吃完，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菜品是好，要是有人能喂我吃就更好了。”

冯清月咬牙，拿起公筷准备喂他。

“用你自己的筷子。”

冯清月愤愤地换成自己所用之筷。

吃吃吃，撑死你！

喂了半天，岑闵一会儿说想吃这个，一会儿说想吃那个，冯清月忍无可忍，将筷子拍桌上：“王爷！逗我玩很有意思吗？”

岑闵见真将人惹恼了，赶忙不再拿轿，东一句西一句将人哄好，又忍不住委屈道：“你折腾我那么久我都没说什么，现下只是让你喂我吃两口饭，你就甩脸子，真是人心冷暖天地可见。”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罢，又想使什么坏？”

冯清月默默翻了个白眼，娇娇道：“哪能啊，妾能服侍您，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您？”

“只是现下还真有件事想央您准许，心里一时着急，不慎冒犯了您。”

岑闵听着冯清月撒娇卖乖，内心舒爽至极，偏偏脸上要摆出个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先说，允不允的，等孤听完再议。”

冯清月正色道：“妾明日想去青邑山上灵觉寺拜一拜。”

她平时上街闲逛自是不需岑闵应许，但青邑山在京郊，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辰，若没有岑闵同意，车夫定然不敢带着她去，且若是她自行去了没告诉岑闵，等他回来又会闹出一档子事。

岑闵平日里不信这些神神道道，他娘亲给灵觉寺捐了那么多香火钱，不一样没保住他一家老小。

他下意识便想拒绝，又一想，冯清月轻易不求他，好不容易二人和好，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惹她生气，便说道：“等我休沐了带你去。”

冯清月深呼吸：“王爷日理万机，还是不麻烦您了，妾自己去即可。”

岑闵皱眉：“那个灵觉寺有什么神异的，让你非要马上去？还是说，你不想跟我一起去？”

冯清月无法，只得胡编个谎话，说自己昨晚不知怎的做了个噩梦，现下心里还是不安得紧，实在等不及他休沐，并非是不想跟他一同去。

又假意嗔道：“灵觉寺香火旺盛，京中多少官眷都去那里烧香求签，听闻连长公主殿下也曾为寺中佛像捐过金身，难不成长公主去得，我去不得？”

“好啊，你还说你成亲后也会如常待我，现下还未成亲，就要让我避主母的风头了！”

岑闵对她这张嘴又爱又恨，用力戳了一下冯清月脸颊：“小没良心的，一天天就知道污蔑我，我哪里是不让你去？”

他皱眉不适道：“你去就去，别整天把主母主母挂在嘴边，我跟长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冯清月暗自腹诽。

不过是哪样都跟她没关系，她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满意足地准备从饭桌前离去。

“冯娘子，冯夫人，冯大善人——”岑闵双指屈起轻敲桌面，不满道：“您是不是忘了，您的男人，区区在下我，还没用完膳呢。”

他叹息自怜：“果真是轻易得到便不珍惜，唉，用完就扔，真真乃天下第一狠心人是也”

冯清月听见他故作姿态的声音就头皮发麻，连忙转身讨好笑道：“哪里到此等地步，我不过是想去厨房看看，再为您多添两道菜罢了。”

岑闵一招得手便不再恋战，他将冯清月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头顶，温声道：“明日多带些人。”

冯清月自是无所不应。

-

亥月廿五，风轻云淡，朗日高悬。

马车早早地便等在别院门口。

冯清月甫一出门，正要上车，却见赶车的马夫似是有些面熟。

她温和问道：“怎么今日是你来赶车，他们又欺负你了？”

沈宏昌规矩行礼，恭敬道：“马夫近来家里有事，管事的知道小人曾在别家做过马夫，便令我今日载娘子出行。”

冯清月颔首，将车帷放下。

“娘子坐稳，咱们准备出发了。”沈宏昌一甩鞭子，黑马抬腿，哒哒地前行，几个侍卫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红蕊怕冯清月坐太久车难受，带了一兜子果脯零食点心，冯清月一会儿吃点这个，一会儿又吃点那个，兼之红蕊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话解闷，感觉心情大为舒畅，连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不少。

离开了别院，冯清月好似身上一块大石头被搬走，连路边石头小草都看着格外顺眼，她与红蕊二人说说笑笑，偌长一段路程仿佛缩短了一半，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灵觉寺。

纵然是冬日，天寒地冻，但来烧香的人仍旧颇多，寺门前空地处已是停了不少马车。

冯清月坐在车上，将帘子挑开一角，向外张望。

她面上不显，内心却有几分焦躁，齐桓只说来灵觉寺相见，但并未说具体何地。灵觉寺建在山上，占地面积极广，一家人出行不留心走散也是常有之事，她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什么时候？更何况她还需要避开岑闵耳目。

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来哪辆马车是齐桓的，冯清月深吸一口气，决心就这样吧，若是碰不见也是天意如此。她带上帷帽，抬腿下车。

在她之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下来一人，眉目昳丽，身材高挑，腰间一条玉带勾出劲瘦腰肢，举止间俊逸洒脱出尘闲雅，若冯清月回头看，便能发现此人正是齐桓。

齐桓盯着冯清月悠哉前行的身姿，眼眸深深。多年不见，清月她还是如此夺人心魄，怪不得那岑闵都要娶公主还舍不得放手，逼得她冒险行此破釜沉舟之计。

他不再细想，悄悄跟上冯清月步伐。

冯清月推脱岑闵的话也不全然为假。灵觉寺求签一向灵验，她欲行之事又颇为凶险，虽然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放弃，但内心多少还是有几分忐忑，不自觉想要求神问卜安慰自己。

她径直前往正殿，正准备跪拜之际，发现佛像旁站了一个人，好似在求签。

冯清月双眼微眯，齐桓，原来在这里等着。

人群中二人不着痕迹对上视线，齐桓暗示性眨眨眼，往殿后走去。

冯清月若无其事地跪拜完，也依样求签，拿到签后正欲前去解签，却突然面上一急：

“红蕊，我荷包好像找不到了！”

红蕊也急了，女子荷包若是被人捡到，大大有损清誉，她安慰冯清月：“小姐莫急，我这就回去找，说不定是掉马车上了。”

冯清月面带愁容，点点头：“你快去，让几个侍卫也帮忙在寺里到处找找。”

红蕊不疑有他，立马前去。

见人都离去，冯清月轻叹一口气，也走向后殿。

齐桓正在角落里站着，端详面前碑文，见冯清月出来，他示意冯清月跟上。冯清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两拐三拐地，走到了一个风景幽静少有人在的地方。

刚一站定，便听齐桓阴阳怪气：“哟，瞧瞧是谁来了，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胆大包天的冯清月冯小姐吗？”

他冷哼：“这么久不跟我写信，我还当你过得有多好呢。”

“那自是比不上齐大少爷光鲜亮丽，”冯清月翻了个白眼，目光在齐桓身上上下扫视，状似语重心长：“不过我劝你一句，你此行小心点，山里打猎的多，省得猎户把你当熊猎走了。”

齐桓外披一黑色貂裘，闻言被气笑：“冯清月，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刻薄。”

冯清月挑眉：“彼此彼此。”

两人一对视，都忍不住笑了，许久未见的陌生感霎时消散，冯清月安心不少。

齐恒还是原来相识时那样，并没有因为二人身份的变化，而对她有所不同。

她抱臂问道：“废话少说，今日把我约到这里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