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带着一种隐秘而卑劣的兴奋,混杂着更深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恐惧。最后一个微型摄像头被我小心地嵌进客厅装饰画框的缝隙里,角度完美,能覆盖整个沙发区和通往玄关的过道。手机屏幕上立刻多了一个小小的、清晰的监控画面,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名为“家”的堡垒,彻底沦为了我的私人牢笼——而周燃,我那束耀眼又不安分的光,是这牢笼里唯一的囚徒,也是唯一的看守对象。
我站起身,环顾这间被暮色渐渐浸染的公寓。这里曾经是我们热烈爱情的圣坛,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还残留着最初拥抱时的灼热气息。但现在,它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每一个角落都潜伏着我无法控制的窥探欲。我是狱卒,一个被自己的恐惧和占有欲锁死在岗亭里的狱卒。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周燃的消息,简洁得像块冰:“晚上兄弟局,晚点回,别等。”
兄弟局。
又是兄弟局。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绷紧的神经末梢。胃部瞬间拧紧,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酸气直冲喉咙。哪个兄弟?李浩?还是那个总拍他肩膀、笑容暧昧的赵阳?他们要去哪里?喝到几点?会……发生什么?
理智的堤坝在汹涌的猜忌洪流前脆弱不堪。我知道不该这样,我知道这很病态,像毒瘾发作一样可鄙。可我控制不住。指尖背叛了所有残存的意志力,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点开了那个隐藏在手机最深处的定位追踪APP。
代表周燃的那个小蓝点,正稳定地移动着,目的地指向城市另一端一个以酒吧和夜店闻名的街区。地图上的那个坐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煎熬。我坐在一片昏暗中,客厅的监控画面在手机屏幕上无声播放着——空无一人的沙发,寂静的过道,纹丝不动的玄关。死寂。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可怕,它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放大着我脑海里那些疯狂滋生的画面:周燃和别人碰杯大笑的样子,灯光下他英俊的侧脸被陌生人欣赏的目光抚摸,甚至……更不堪的肢体接触。汗水浸湿了我的掌心,黏腻冰冷。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心脏猛地一抽,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熄灭手机屏幕,将它紧紧攥在汗湿的手心,整个人僵硬地陷在沙发深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盯住玄关的方向。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夜晚的凉意率先涌了进来。紧接着是周燃。他高大的身影有些摇晃,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露出线条好看的锁骨。他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眼神有些迷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随性的荷尔蒙气息。这种气息曾让我疯狂迷恋,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着我敏感的神经。
“还没睡?”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醉后的微醺,随手将外套扔在椅背上,脚步不稳地朝我走来。
我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盯着他敞开的领口,仿佛要从中找出什么背叛的蛛丝马迹。“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或者说,习惯了。他走到沙发边,带着浓重的酒气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试图给我一个拥抱。“别闹,一身酒气。”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声音冷硬得自己都陌生。
周燃的动作顿住了。他撑在我身侧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那点残留的笑意迅速从他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不耐和被拒绝的烦躁。“又怎么了?”他直起身,眉头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在酒吧灯光下可能迷倒过不少人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苍白、紧绷、写满猜忌的脸。
“没怎么。”我避开他的视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他扔在茶几上的手机。那黑色的方块此刻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我知道里面可能藏着答案,也可能是将我彻底打入地狱的判决书。“玩得开心吗?”我听见自己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但尾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卖了我。
“还行吧,就那样。”他敷衍地应着,显然不想多谈,伸手揉了揉眉心,透出浓重的疲惫。“累死了,我去洗澡。”
他转身朝浴室走去,步伐依旧有些虚浮。
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过道阴影里的那一刻,他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是一条新信息的预览。
发件人的名字我没见过,一个陌生的昵称。
预览的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今晚很棒,到家了说一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像遥远的背景噪音。我的世界,只剩下茶几上那行刺目的字,和周燃消失在过道里毫无防备的背影。
指尖的冰凉瞬间蔓延至全身,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在下一秒,被那行字点燃,爆发出毁灭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岩浆。
“周燃。”
我叫住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那平静之下,是刚刚被那条信息点燃的、正在疯狂沸腾的岩浆。
他停下脚步,带着水汽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在过道昏暗的光线下回头看我。浴室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照亮了我此刻苍白如纸的脸。
我没有动,只是抬起手,指向茶几上那部刚刚背叛了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信息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赤裸裸地躺在那里。
“解释一下,”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割裂着浴室传来的水声,“这个‘今晚很棒’,是谁?‘到家说一声’……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尖锐。
周燃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僵住,顺着我的手指,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部该死的手机上。当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他迷离的眼神骤然收缩,醉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冲散了大半。
“操!”他低骂一声,几步冲回茶几旁,一把抓起手机。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恼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他妈又看我手机?!” 他抬起头,眼神像被激怒的野兽,凶狠地刺向我,那里面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我看?”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长久积压的恐惧、猜忌、委屈和此刻被这条信息点燃的暴怒,像火山一样轰然喷发。“是它自己亮起来给我看的!‘今晚很棒’?周燃!你他妈跟谁‘很棒’?!兄弟局?哈!好一个兄弟局!”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尖锐得刺耳,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你神经病啊!”周燃也吼了回来,他举着手机,仿佛那是他的盾牌,又像是罪证,“就是个普通朋友!喝多了随便发一句你也当真?你能不能别整天疑神疑鬼像个疯子!”
“疯子?对!我就是疯子!被你逼疯的!” 我朝他逼近一步,视线死死锁住他慌乱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找出说谎的痕迹,“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会给你发这种暧昧信息?会关心你到家没有???这个笑脸什么意思?!周燃,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他妈就是不可理喻!”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眼神躲闪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汽油一样浇在我心头的怒火上。“我懒得跟你吵!” 他转身就想逃回浴室,那个隔绝的空间。
“站住!” 我厉声喝道,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皮肤相触的瞬间,他手臂上残留的水珠冰凉,却点不燃我心中丝毫的温度,反而让我觉得更加肮脏。“说清楚!现在就说清楚!她是谁?!”
“放开!”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沙发扶手上,钝痛传来。他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交织着愤怒、厌恶和一丝……或许是心虚?浴室的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将他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晕里,我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只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
“陈屿,”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警告,“你闹够了没有?是不是非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满意?”
“掏啊!” 我几乎是嘶吼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屈辱和愤怒灼烧着我的理智,“你掏出来看看!看看那里面除了我,还装着多少别人的影子!看看它到底有多脏!”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们之间早已千疮百孔的关系。
周燃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歇斯底里的陌生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脏?” 他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得砸碎了我最后的希望,“陈屿,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才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洞穿了我的心脏。
世界瞬间失声。浴室的水流声,窗外城市的喧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冰冷的眼神,和那两个字在我脑海里疯狂撞击、回荡的声音。
他不再看我,像避开什么污秽之物,决绝地转身,重重关上了浴室的门。
“砰!”
那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只有脸上滑落的泪水是滚烫的。手机屏幕上,那条“今晚很棒”的信息还亮着,像一只充满嘲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