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斐的高兴不是假装，他接过接星星手里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个才留出空来道：“我记得这家开的挺远的，你特地去买的吗？”

接星星有一瞬间的犹豫，说特地好像有些矫情，但实际上他就是为了计斐此时此刻的笑容才花了半个钟去买来的。

但他的犹豫似乎已经成了答案，计斐举着半个生煎包，唇角梨涡浅浅浮现：“你怎么这么好？”

他的笑容像春风融雪，温煦清爽，一如当年，接星星没有什么钱，送不起好的礼物，唯一的爱好只是偶尔捡到一两朵漂亮鲜嫩的花或者形状奇异的叶子，便爱若珍宝地收藏起来，仿佛天赐的礼物。

后来，他将这些宝贝一点点送给了计斐。

每当计斐翻开书页或打开笔盒时，就会不经意地得到一朵仔细风干过的小花、一片边沿火烧似的叶子，甚至是一颗颜色绚丽的小石头，他没有露出不解或嫌弃的神情，反而立刻反应过来，回馈给接星星一个灿若骄阳的笑容。

“接星星，好漂亮的石头，我好喜欢，你怎么这么好！”

笑眯眯的面孔立刻与十年前的笑脸重叠，接星星有时候会迷惘，计斐这样生活优越、父母恩爱的人，怎么会因为这些过于廉价的好而那么开心呢？

明明他要是喜欢，他的父母好友可以给他找来世界最稀有的矿石或植物，明明他要是说一句想要，总有人千方百计地送到他手里，他却对自己笑着说“喜欢”。

这一刻，接星星又忍不住发愣，似乎变化很大的计斐又没什么改变。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不是一声是两个不同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接起电话。

“你好，是接星星吗？这边是主城区派出所，关于您和李小康的案件，拘留期就到今天，特此通知您一下。”

“意思是他今天……会被放出来？”如果不是这个电话，接星星都快忘了还有李小康这事了。

“是的。”

“老计啊，那个谁今天就要从拘留所放出去了，你还要告吗？”

凌鸿时大大咧咧的声音穿过电流，计斐微微皱眉，那点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从鼻子里冷冷“嗯”了一声。

两个人先后挂了电话，一个表情冷了下来，一个面露尴尬，重新回到相对无言的状态，气氛却天差地别。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打的低，那点冷气好像直接穿透了薄薄的衣服，冻得接星星不敢说话。

好半天，他才憋出半句：“计斐……我……”

解释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情绪雀跃的一声“计斐”给生生打断了。

“听说你一大早就被喊来救场了！我特地给你带的早饭！”一身白大褂的女医生大大方方走进办公室，没戴口罩，五官妍丽，皮肤白皙，化着得体的淡妆，白大褂下缘露出浅绿色的裙边，一双白色宽口皮鞋端庄秀气。

她笑着靠近，将手里包装精美的食物递到计斐面前，连声音也很好听：“这家很好吃的哦，你一定要尝尝！”

袁江雪下意识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接星星，实在是这个缩着肩的小个子男人太过没有存在感，又打着石膏，她只当是计斐的哪个病人在咨询病情。

她和计斐同期进市人医，岗前培训的时候就一眼相中了人群里格外出挑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沉稳，举手投足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派头，待人接物又温文尔雅不错礼仪，总之就是桩桩件件都踩在她的择偶标准上，袁江雪立时就在手机上给好闺蜜发了张偷拍照：“找到天菜了，看本小姐怎么拿下！”

也不怪她自信，袁江雪一米七三的高挑身材，肤白貌美，学历又高，家境也好，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心，受人追捧的女神，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对胃口的男人，满心都是必须拿下的熊熊斗志。

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优质青年，因此虽然过去快两年了，两个人还是不咸不淡的，但袁江雪毫不气馁，只觉得是计斐太过直男，不能领会她的心意，毕竟大小姐还是有自己的一份矜持，不愿意连窗户纸都要亲自捅破。

她天真地认为，只要等计大直男一朝看明白，他俩就能水到渠成地在一起，而且医院不少人也是这么以为的，甚至连主任偶尔也会八卦地暗示计斐。

“年轻人不要老是沉迷手机电脑，休息时间也该约上同事朋友出去玩一玩，换换心情，调节身心才好啊！”

可惜计斐只是一笑：“谢谢主任关心，我最近的睡眠质量都很不错，休息充足。”

主任沉默：“缝合吧。”

原本出于礼貌，对于袁江雪偶尔没有分寸的行为，计斐是可以忍受的，偏偏今天，此刻，他的心情有些糟糕，不，是特别糟糕。

接星星脸上的惊讶、忐忑被他理解为对于李小康的在意，所以，他的心情一下变得非常糟糕。

于是，笑意盎然的袁江雪就这么迎上一张冰冷无情的帅脸，尤其是那双平日明亮的眼睛这会儿像是扎满了冰碴子般冷酷，将她的笑冰冻当场。

“计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语气艰难地问。

计斐目光扫过她手里的包装盒，面色并没好转，反而有些生硬：“袁医生，我不喜欢吃粤式早茶。”

袁江雪一脸愕然：“可是你以前……都吃——”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吃了，以后也不吃。”计斐难得的不客气，像是连融在血液里的气度都抛在了脑后，颇有几分意气用事的味道。

袁江雪到底是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小姐，被这么一句不留情面的拒绝说红了脸，不是害羞的红，而是气恼的红，连眼圈都有几分红意。

“计斐你什么意思！”

计斐站了起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问题，语气稍缓：“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我们只是同事而已，你不需要给我带这些，以后就不用麻烦了。”

话说的委婉，但拒绝的态度明显，袁江雪再天真也听明白了，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纤纤玉指冲着计斐没什么表情的脸：“对，我们就只是同事，你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丢下这么句“狠话”，袁江雪也不管旁观整场的接星星和另外两位医生目瞪口呆的模样，径直转身快步离开了，留给众人一个气愤填膺的背影。

“计斐，你要不追过去看看？”围观的一个男医生踟蹰开口，“我听说袁医生她爸爸好像是个大领导来着……”

计斐却不为所动，脸上没什么后悔和懊恼，反而扯着嘴角冲两人道：“见笑了，你们忙自己的去吧，我没事。”

他这么客气疏离的态度，显然是不肯多聊的了，两位医生也不再多说，扭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唯有一个接星星没法借口转身，被计斐一把扯着去了值班室。

计斐的动作着急，扯得接星星有点疼，但他什么都没说，一直到计斐反手锁上门。

他才轻声问：“你怎么了？”

“接星星，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人渣？”计斐几乎和他同时开口，声音没比平时高多少，但明显是压着嗓子。

没想到他是在气这个的接星星呆呆地“啊”了一声，半晌没说出话来。

可计斐却更以为是他猜对了，气得来回走了两圈，转头看着接星星：“你就这么喜欢他？”

接星星跟不上他的思维，摇了摇头，计斐不依不饶：“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接星星盯着计斐难看极了的表情，他在想：说实话计斐会不会更生气。

“他、李小康他不是我男朋友。”作了半天思想斗争的接星星还是说道，又补上一句，“我是骗你的，他就是帮军哥问我要账。”

“什么？”计斐傻了眼，他花好几天时间反复琢磨，好不容易把扎在自己心里这根刺拔了出来，结果现在告诉他这根刺本来就不存在？

计斐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气了。

谁能想到当时情急下的一个谎竟然拖到今天，计斐还气得更厉害了，接星星只能实话实说了。

他不好意思地蜷着手指：“我当时……脑子抽了。”

其实不是，接星星那会儿私心是以计斐的脾气，如果他说李小康是他男朋友的话，计斐一定会生气，不是生气他和别人在一起，是生气他找这么一个人。

可他希望计斐生他的气，不要原谅他，因为如果计斐轻易地原谅他，那计斐就太可怜了，明明错的是他，他有什么资格让计斐原谅，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谎言让计斐这么生气伤心，他做不到熟视无睹。

计斐看起来生气，其实在接星星那句“他不是我男朋友”说出口的瞬间，内心的欣喜要占上风，后面气的更多是接星星宁愿骗他也不想接受他的帮助。

“你骗我是不是怕我要帮你？”抛开对接星星的感情时，计斐一向是立刻恢复他原本的聪明脑子的。

接星星手指蜷得更紧了，几乎要打起架来，一句“对不起”在唇齿间来回滚了半天，还是换成了：“我错了……”

计斐盯着他看，好半天轻叹一声，还是伸手拨开他绞在一起的几根手指，轻轻摁住：“行了，不怪你，是我那天太凶，吓到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明明还有股气，但一看到接星星那副慌乱的神情，他就下意识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心底里有个念头在高呼，如果能让对方高兴，他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