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压得低,除了接星星谁也没听见,不过芮云三人身高相仿,都是一米八五往上的大高个,为了说这句话,他勉为其难地弯了腰。
于是计斐一回头,就见接星星和那个叫芮云的男人脸对脸凑得极近,画面亲密,几乎是下意识心里一紧,他张口道:“接星星!”
喊完后画面里两个人一齐侧头看过来,计斐面皮一僵,眨了眨眼睛,向来灵敏的思维短暂死机,干巴巴问:“可以下班了吗?”
多么没有灵魂的一句废话,但两人靠在一起的画面他连一秒钟都看不下去。
接星星没发现他不自然的神态和语气,瞥一眼时间回答:“还得……等一会儿呢。”
“人都来接了,让芮云给你批——”孙晋煊那个“假”字还没说完,就被芮云打断了。
“最近店里缺人,他走了活没人干,计医生要是不赶时间的话,就等会儿,正好一块儿吃个饭,也好认识认识。”他笑得粲然,一双眼睛水波流转,在计斐和接星星两人身上来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被这话打了措手不及的孙晋煊却完全没有多想,不过他向来热情得很,对交朋友有与生俱来的天赋,立刻附和道:“对啊,大家都是朋友,刚好这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烧烤,小龙虾也是一绝,一块儿去尝尝!”
他说得热闹,接星星却猛地想起那晚席上精致昂贵的菜肴,那座典雅富丽的别墅,还有那位连头发丝都透着高贵的贵妇人,慌忙婉拒道:“他不——”
“我都可以,没什么忌口,你们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计斐或者小计就行了。”计斐递来个“没事”的眼神,先一步答应了晚饭的邀约。
接星星不解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直熬到六点半下班,一行人坐了计斐的车过去,那店确实不远,拐过两个路口,大概2公里的路程就到了。
大概是地理位置所致,这家烧烤店装潢高级,环境干净,服务员带着口罩帽子,看起来卫生条件令人放心,接星星暗暗松了口气,否则他真怕计斐一口都不会吃。
几人选了张室外的桌子坐下,孙晋煊拿着菜单开始报菜名,芮云只道吃或者不吃,接星星埋头拿从店里顺来的湿巾仔仔细细的擦着桌子,计斐一下车就接了个电话,正站在一边说着什么。
“快别擦了,都来吃烧烤了还那么多讲究,赶紧看看吃什么,计斐那份要不要等他回来再点?”孙晋煊看不下去,伸手扯了扯接星星。
“没事,我就快擦完了。”接星星擦完桌子,又拿了一张去擦计斐的椅子,“我都可以,计斐他不吃香菜、大蒜,不吃动物内脏,不吃韭菜,不吃脆骨,微辣就行。”
他慢慢擦着椅背,好半天没听见回音,疑惑抬头,对上孙晋煊一言难尽的表情:“怎么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挑食的人啊?我的妈呀,他还有啥可以吃的?”
“还好吧,鱼、虾、肉他都吃的,哦对了,他不吃五花肉。”接星星又想了想,才道,“应该没别的了。”
“我靠,这也太挑了!你记性也真够好的!”孙晋煊眉毛几乎要打个结,用胳膊肘一捅一旁玩手机的芮云:“不愧是学人医的哈,就是比你们学兽医的难养活,活得可真精细啊!”
芮云非工作时间会摘下眼镜,这会儿玩个消消乐恨不得把脸凑到手机上,听到孙晋煊的调侃干脆奉上一枚白眼,继续用手指戳着屏幕,说话口吻傲娇:“他不吃的都给我点上,我爱吃!”
“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吧,大蒜、茄子、羊腰、掌中宝,都给你安排上了!”失去半框眼镜加持的目光不够锐利,孙晋煊无所畏惧,得意地把打好勾的菜单递给芮云邀功,“再来几瓶啤酒,完美!”
见芮云沉迷消消乐不搭理他,又去推芮云的额头,嘴里直嚷嚷:“再近不如钻到手机里算了,你眼镜呢?赶紧戴上!”
“扔店里了!热,别弄我!”芮云捧着手机熟练躲开他的手,天气炎热,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十分随意的纂儿,随着动作散下几缕发丝,比工作时倒添了几分鲜活。
接星星看着他俩熟稔而默契的互动,心里莫名升起一点羡慕,又暗藏酸涩,曾几何时,他和计斐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小蛋糕评比比赛:请接星星同学选出本月最美味小蛋糕前三名,并简述理由,活动参与奖——果汁一杯!】
【接星星同学今天把午饭都吃完了,非常好,奖励与计斐大帅哥湖边散步15分钟!】
【本次月考接星星同学进步3名,计斐同学卫冕成功,周末商场共进午餐1次!ps:如果能答应午餐后的一场电影就更好了!】
【接星星同学累计忘回消息8次,漏接电话3次,惩罚:帮计斐同学前往图书馆还书。ps:不要求我,我不会帮你拿的!】
那些行云流水的字跃然纸上,仿佛将写字人飞扬的好心情一并铺陈开来。
“不好意思,一个工作电话。”计斐挂了电话过来坐下,礼貌地解释,一言一行都符合都市里成年人的处事原则,得体又客套,却也像那些被框在玻璃橱窗里的标准塑像一样充满距离感。
以前不是这样的,接星星望着他目光怔然,记忆里的计斐其实很像孙晋煊,矜贵骄傲,张扬肆意,把情绪写在脸上,喜欢或者讨厌都很直白。
他以为计斐会长成孙晋煊那样的,即便处在冷漠疏离的成人世界,也依旧保持原有的一份真实自然,活得潇潇洒洒。
所以当他遇见孙晋煊时,只三两句就对这个爽朗的陌生人产生了特别的亲切和信任,下意识抛弃了性格里原生环境养成的敏感自卑,选择接受孙晋煊的帮助。
十年的时间,他没能摆脱骨子里的懦弱胆怯,也没能长成期盼中的成熟大人,可计斐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另一副模样。
接星星在十年的磋磨里变得麻木的一颗心,突然就痛起来。
“我们先点了,你再看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孙晋煊递过去一张新菜单。
计斐摆摆手:“不用了,一会儿不够再加好了。”
香喷喷洒满孜然的烤串很快上了桌,等冰啤酒也被拿过来时,计斐抬手掩住了杯口:“我开车了,不喝酒。”
孙晋煊笑嘻嘻的:“我刚问接星星了,你们不就住御景华府吗,把车丢这儿打车回去,明天我给你开回去,不行就叫个代驾!”
听了他的话,计斐忽地侧眼盯了接星星一眼,接星星被看得茫然,凑过去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像是被他的小动作取悦到,计斐挪开挡住杯子的手,任凭孙晋煊往里倒满冒着泡沫的啤酒,自己则附着接星星的耳边说:“他知道我们住一起?”
接星星的脸腾地烧起一团火焰,支支吾吾道:“他、他听到……电话了。”
他说得含糊不清,却清楚地瞧见计斐眼底漾开的了然,他敏锐地察觉计斐从在宠物医院里出现时就紧绷的情绪像夏日酝酿已久不落的雨,倏地松懈了,一解人间的烦闷。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里,计斐脸上的笑容真实了许多,三人从彼此的大学聊到工作,又聊起时事热点,偶尔问到接星星,他也简单回答两句,一顿饭也算吃的热热闹闹。
下了班的芮云懒洋洋的,话比接星星多点,但远比不上喝了酒满脸兴奋的孙晋煊,倒是在孙晋煊醉了提到上个分手的对象时冷不丁说了句:“小计这么一表人才的,肯定有对象了吧?”
他纤手端着半杯啤酒,要喝不喝的,一双眼睛却往接星星脸上瞟。
芮云的嗓子清清泠泠,喝了酒却比没喝酒时更冷淡,晚风轻轻吹过,近处是喝酒聊天的说话声,远处有散步闲逛的笑闹,气氛惬意而轻松。
这么一句话却仿佛将他们这张小桌和那气氛彻底隔绝。
接星星不安地去看计斐,不知道计斐会不会回答,会怎么回答,莫名地,他内心生出一点隐秘的期待。
“没有。”计斐喝的不少,却眼神清明,他蓦地自嘲一笑,“可能是我太差劲了,都没有人……喜欢我。”
“怎么可能——”计斐低垂眉眼,连唇角都落下,脸上少见地流露出一抹脆弱,那些意气风发的时光好像彻底将他抛弃……
接星星心痛地无法呼吸,下意识脱口而出,又立刻止住了声音。
但还是晚了。
计斐几乎立刻望向了他,片刻前失落的眸子重新焕发了光彩,像没有月亮的夜空,盛满了明灭的星河,璀璨耀眼。
他们隔着银河对视,风也不动,夜也静止。
旁观一切的芮云唇角绽开个潋滟的笑,一把拉起已经伏在桌上哼哼的人:“这傻子喝多了,我先带走,账结过了。”
“芮医生,我、我们送你,你一个人……一个人不方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人,接星星跟着起身,声音颤巍巍的。
芮云扫一眼正襟危坐的计斐,笑得戏谑:“我看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放心吧,这货住我对门,每回喝醉了都这样,熟练工了。”
他抓着孙晋煊的手臂用力,又问:“你们怎么回?”
“没多远,我们走路回家就行。”接星星担忧地看着他。
芮云点点头,然后轻轻松松就将人的半个身子搭在肩上,托了起来:“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到家了说一声。”
原来平时看着瘦都是假的,接星星看的一愣一愣,最后目送两人离开。
一回头,计斐眸色深沉,喝了酒后变得鲜艳的唇轻轻张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