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不敢停，女生薄的如同一张纸，没有重量。
一直跑到二楼，下楼梯转角时撞上了巡楼的保安，保安起初以为是早恋学生，喝住靠近时，手电筒都吓得滑了出去。
郁瓯吼道：“打120。”
保安懵了，掏出手机：“哦，哦，好”
出校门时郁瓯腿都是抖的，保安通知了廖主任，主任刚起床，头发都是乱的，拿着外套冲了过来，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跟着上了救护车，临走时让夏杌他们回宿舍，赶紧休息，说自己在身边不用担心。
看到救护车离开时，郁瓯才松下口气，他扶住一旁喘着气儿的夏杌，松懈下来，泄气蹲下。
夏杌注意到郁瓯状态，询问：“还好吗？”
郁瓯摆摆头，气还没顺过来，这算是他运动量最大的一次。
夜色中，带些凉意的风刮动二人额前汗湿的碎发，紧张混杂着疲惫覆盖全身。
郁瓯呼出气，哑声开口：“蔷薇”
“嗯。”夏杌摸了摸郁瓯后脑，以示安抚。
郁瓯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明明前不久他还帮了蔷薇搬座位，那时候对方只是表现出胆小，没有过大反应。
不解盘旋在心头，他没忍住问夏杌，“蔷薇，在班上…有人……”支支吾吾，没说出个缘由。
“……”夏杌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了当道：“班上没有欺负她的人，相反，吵吵她们这些女生也在想办法带动气氛，可是她太孤僻了，连老师也没办法，班上人都没多少心眼子，你也看到了，大大咧咧，有时候就注意不到她。”
“班外，我不清楚。”
“她很少和人说话，有时甚至不能用胆小来形容，更像是戒备，谨慎。”
……
郁瓯噤声。
点点头，道：“回宿舍吧。”
“你外套？”夏杌扯扯少年只剩短袖的衣角。
“没事，先睡觉吧。”
他的外套也在救护车上。
“天气转凉了，早上只穿一个短袖，虽然也没什么但是，”夏杌看着对方略显瘦削的身形，没说出后半句，跳过补充道，“总之我宿舍还多一件，你先穿。”
郁瓯顿住，他转身，“那你呢？”
“哦，血没沾我身上，全被你校服吸了去。”
夏杌敞开手，从左到右转了一圈，“不信你看。”郁瓯上下左右各扫视一周，发现对方衣服确实很干净。
他想，不带这样吧。
夏杌一个箭步上前，搂住对方，脑袋耷拉在肩上，“哎呀，再不回宿舍了，宿管就要拿着衣架请我们了，走吧走吧。”
身体被人紧紧捆住，郁瓯动弹不得，他来了兴致，开玩笑道：“你求人态度不对啊，你这是打算把我绑回去吗？”他挣动两下。
“啊？”耷在肩头的脑袋传来几声轻笑，震的郁瓯酥酥麻麻，“不对啊，”郁瓯头顶被轻揉两下，“这不是撒娇吗？”
“。”
砰，郁瓯脑子一热，突然涌出一股力挣脱身后人，然后两三步逃离。
夏杌捂住胸口，乖乖跟上，刚才对方突然炸起，一个肘击，给他撞的不轻。
他愤愤道：“郁瓯，你力气怎么忽大忽小啊？”
*
到宿舍楼时赶上快要锁楼下大门，夏杌眼尖拉着郁瓯快速溜了进去，宿管见怪不怪，让他们慢点，说在她到门口前最好躺在床上。
夏杌笑嘻嘻回答：“好”
楼梯道黑漆漆一片，宿管关了所有灯，留下个声控灯，但他们不敢弄出多大声音，这个点就算不睡觉的也不想被吓死。
……
郁瓯手被夏杌牵着，一直没松开。
他不怎么习惯太黑的环境，但只要稍稍有一点光倒也勉强能看清路。
夏杌走一步摸一步，脚尖不断试探。
“哈，吼，哇……”
郁瓯蹙眉，“？”什么动静？
他轻声询问：“你在干什么？”
夏杌：“太黑了，待会儿踩空咱俩都得120。我试试能不能唤醒这年龄大的灯。”
“……”
走一路，试一路，到门口时，郁瓯替夏杌做出总结：没有天大的事，根本叫不醒一个装睡的灯。
夏杌扒在门上透明玻璃朝里看，一片浓黑，蒋匙他们估计早就睡了，他轻轻拧动门把手，蹑手蹑脚打开门进去，挥手示意郁瓯跟上，等二人都进门后才合上门，走到柜子前，取出手电筒，开最小灯。
他把手电筒塞到郁瓯手里，用最小的声音说，“快，你先去洗漱，你洗完之后我再来。”
手电筒在手里翻了一圈，光束打着宿舍绕两下，郁瓯一惊，反应迅速盖住灯光，刚刚才显露出面貌的人又回到黑暗里。
郁瓯吓出冷汗：“他们睡了。”
“我知道。”
“蒋匙睡得跟猪一样，你就算打他一巴掌他也不一定能醒。”
郁瓯轻啧一声，“我也知道。”
“闫一绎不也在吗？”
夏杌了然，“他戴着耳塞眼罩，小心点就好，也不用跟去偷西瓜一样。”
“快去吧。”
郁瓯不放心，以前自己睡得都比较早，不太清楚他们作息。他包住手电筒，只让光露出一点，能看得见眼前一小块地方就行。
宿舍楼等一般在宿管查完寝后所有电闸都会关闭，现在应该还能用，但是开了这个宿舍的和平就得打碎。
郁瓯不敢。
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小，挤上牙膏用杯子接满水，低头刷牙，在此过程中，他连吐沫子都是小心翼翼，脸都快贴进盥洗池里。
浴室空间小，弄出点声响都会无限放大。
记得某次蒋匙牙刷杯摔地上了，夏杌听见了还以为人摔了，连忙打开门，才发现根本不是人。
郁瓯洗漱完没花多长时间，在和夏杌进行手电筒交接仪式后，他才回到床上，上楼梯每一步都很累，控制力度，观察环境。
浴室比较封闭，是整个宿舍最黑的地方，几乎看不见，好在今晚有月亮，出了浴室郁瓯也勉强看得清。
他堪堪躺下，被子覆盖在身上。
闭上眼，有点累，睡着前脑子里浮现出教室那一幕，尤其是蔷薇布满疤痕的手腕，清晰可见的血肉，汩汩涌出的血。
……
*
郁瓯不知道夏杌昨晚什么时候上床的，他确实睡着了，但没睡好。
昨晚做了梦，梦里全是那双手。
看着就很疼。
他无力趴在桌上，没有吃早饭，想着假寐会儿。
眼刚闭上，身旁椅子就传出声响，随之而来是一阵窸窸窣窣声还有包子香。
掀开眼，赫然放着两个包子和一杯紫米粥，打包好的。往上，夏杌撑头正看着自己，见人睁了眼，立马把东西推过去，他笑眯眯道：“快吃，等上完早自习就凉了。”
郁瓯愕然，学校规定熟食不能带出餐厅，“你怎么带出来的？”
“嘶，这个嘛，”夏杌踌躇一会儿，“多亏蒋匙。”
闻言，郁瓯偏头看了看蒋匙座位，根本没人，“那他人呢？”
“……”
“教导处呢。”
郁瓯疑惑：“啊？”
夏杌继续解释：“他和我一起带早餐出来，他跑得慢，装的特别假，主任看到后就把他拖走了。”
“廖主任回来了？那蔷薇…”郁瓯从话里抓住重点。
“嗯，我不太清楚”夏杌抽出吸管插进粥里，塞给郁瓯，“但是廖主任让我们下自习去找他。”
“所以你必须吃早餐。”
他义正言辞，仿佛被下了指令，只要郁瓯不好好吃饭就会受到惩罚。
郁瓯接过，想吃早餐和去教导处好像没什么关系，但看着夏杌真挚的眼神，还是应下来：“好。”
他并不是有多关注蔷薇，他完全不熟，只是单纯觉得，一个女孩子，在爱美的年纪，这样伤害自己，从斑驳的手臂上可以看出不止一次，郁瓯从心里不想看到那种情况，那种他想的情况——校园霸凌。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黑暗从来不是只有黑色。
上高中之前，他见过甚至经历过，那种滋味于任何人而言都不好受，不止是肉／体心理的摧残，精神上的折磨也从不缺席。
他是万人之中幸运的一个，在自己即将卷入暗潮中时郁含空把自己拉了出来，那段时间在家呆了一周左右，梦里全是那些人，挥之不去。
后来转了学换了城市，渐渐好了起来。新学校虽说不是很好，没有发生那种事，更准确的说，是换了人，没有在自己身上。
换成了一个天生智力缺陷的人，大家欺负他，怂恿郁瓯去当霸凌者，郁瓯不愿意，大家就不带他玩，久而久之习惯了一个人。
可那个被霸凌的那人，死在了那个冬天。
郁瓯忘了，他记不清霸凌的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只是依稀想起在某个冬夜，大家嘴里的“傻子”“弱智”给班上所有人塞了五颗水果糖。
郁瓯拿到了六颗，因为郁瓯没有和大家一起欺负他。
再后来，上了高中，他很少参与班上活动，大家把他当做哑巴，对他没有实质意义上的霸凌，只是把所有折射在了夏天的小猫上。
……
亲眼目睹了那个傻子渐渐走向死亡，又亲眼看见了小猫死在自己怀里，无数个亲眼见证了无数次霸凌，转了学，搬了家。好多的人，从来没人做出阻拦，他也没有。
他是个旁观者。
郁瓯想，如果没有及时送蔷薇去医院，那她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那个小傻子。
可能多管闲事吧。混杂着硫酸的水滴在皮肤上，腐蚀血肉，郁瓯想有把伞，那把伞能挡住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