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半夜,我走出院门,看到轩辕羽牵着自己的那匹红马,她抬头看见了我,对我说:“我心意已决,就此告别吧。”我在她的马后追逐,直到她越来越远,突然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湖中,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正想往上游动就看见她从身旁沉入湖底,去抓却抓了空,眼看着她消失无踪。
突然又出现的是她家,我像个幽灵,在空中看着“我”对阻拦我进宫的她大吼:“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看到在“我”头也不回的走后,她在院中独立到天黑,然后沉默地回到屋中佩上了剑。
又看到她环抱着不醒人事的我,在玄宫门口被一箭穿肩,她躲进墙角,不去缠斗,徒手拽出箭矢,背着我跳上马背飞驰而去,地上是一串零落的血迹。
最后是她被我浓郁的信息素刺激,跳下了腊月的冰湖,出来时冻得浑身颤抖,看了我的样子后还是眼神一凛,拔出了剑朝手上割去……
“不要!”
我大喊一声,醒了过来,窗外只闻夜莺轻啼,屋里未曾燃灯,眼下一片漆黑。我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真的做了哪些事,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窗外冷风不停吹,梦里寻她好几回。
安西是一个人口很少的小城,从西域来的人很多,街上时不时能见到外邦人,让我惊讶的是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不同的眸色,这样看要是轩辕羽在这里也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还是经常想起她,可我开始不可控的回忆起她的好,之前的恨意已经逐渐淡化了,因此而更加痛苦。
所以我尽量给自己找点事忙碌起来,好不去回忆过往。住下的第二天,我就上街采买了些东西,毕竟还有一个月就到预定的生产日期了,总得备点工具。出门时,难免会碰到一些周围邻居的侧目,也有些好心人看我身体不便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虽然有些尴尬,但之后遇到的困难会更多,人生地不熟,多交些朋友总是好的,可我在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这一点上犯了难。
我犹豫后,在“本命战死了”和“被负心人休了”两个选项中,选择了第二个。
伪装成一个“怀孕后本命另结新欢从而被残忍抛弃”的坤泽,因此博取了许多同情。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还是不希望看到轩辕羽的死,就算是假的也一样,万一我的无心之言会一语成谶呢?虽然我们再无瓜葛,我还是祝愿她大业终成,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被压迫的百姓。
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由于我编造的身世过于戏剧,附近好几个极具正义感的坤泽和我成了朋友,他们大都生育过儿女,不仅教了我许多以后带孩子的注意事项,还给我介绍了接生技术很好的郎中,让我又一次感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也不再担心生产时可能出现的麻烦,只专心等着孩子落地了。
几天后
腊月十六
这一日,在和大家闲谈时,突然有人提起最近中原的异动,我装作不在意,却竖起了耳朵去听,他们说,前几日大王活捉了之前的镇国将军轩辕辉烁,公示全国将于年后问斩。
“轩辕辉烁?是之前打退灰狐人的那个将军吗?”
“是啊,就是之前战死的轩辕志的独女,两年前的北境叛乱也是她去镇压的。”
“这也太可惜了,怎么说处斩就处斩了啊!”
“听说是谋反,但好像也没啥证据。”
……
我想问点什么,可是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轩辕羽要死了?她那么多次从死亡门口路过,怎么这次却如此轻易的栽了?这……是真的吗?
“安平,你不是青城来的嘛,见过这个轩辕辉烁吗?”刘哥回过头来和我搭话。
“我……见过几次。”我心乱如麻,迫切想知道更多消息,可又不好立马走掉。
“我家那口子在县衙上工,听管事的说是在青城被捕的,真是可怜哟,给大王卖命那么久,说杀就杀了。”张姨边说边叹了口气。
青城。我捕捉了这个地点,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自己回到敌人的大本营去,这肯定是谣言。
我正想松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更可怕的一件事,除非……她是为了找我才回到青城去的。
我是十月十三从南江走的,今天是腊月十六,假设她是腊月初十被捕,刚好两个月,孟銮一开始应该不敢告诉她我走了,但她那么聪明,迟早会自己发现,也许会为了孩子而找我。那如果要找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青城,毕竟我俩的家都在那里。
她有可能是为了我,放弃她自己的理想和性命,有可能是因为我,被拓跋锐抓到,将于一个月后……死去。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大脑嗡嗡作响,身体缓缓冰凉下来,我竟然成了间接害死轩辕羽的凶手!
她曾经为了我独闯玄宫,为了不伤害我自割其手,后来更是因为我杀了她大哥,现在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要赔给我。
忽然我腹中一阵凉意,而后有水缓缓流出的感觉,周围的坤泽看我不对劲,往地上一看,都惊呼起来。
“安平,你这是要生了啊!”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我扶进屋里,有人去请郎中,有人帮我准备工具,而我只是木木的看着地上那些血水,身体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轩辕羽要死了。
我曾以为,她是万能的,什么情况下都可以游刃有余,死是离她最遥远的事。我以为即便我会一个人独自生活,但偶尔会听到她远方传来的的消息。
恍惚中有人叫我用力,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同时袭来,我只能感受到更痛苦的那个。
她要死了?她以为用死亡就能弥补她的不告而别了吗?她以为用死亡解除她对我的标记,我就能另找一个人幸福的生活下去了吗?
她以为自己多伟大,如果死亡真的能结束一切,爱和恨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我对她的恨不会因她的死亡而终止。同样,爱也是。
我忍不住流出眼泪,周围帮我的人还以为是太疼了,让我努力,坚持,我这才意识到,如今这个孩子是我和轩辕羽唯一的联系了,我必须让它活着出来!
我尽力专注在孩子上,努力不去想她,可还是忍不住。一会儿是她在狱中受刑的可怕场景,一会儿是小时候一起去学堂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我们恩爱时的缠绵。总之,一幕幕都是她,我这才意识到,从我记事起,她就从未离开过我的生活。
不要,轩辕羽,不要通过死亡离开我,就算要分开,我也要知道你活着,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不管你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有你的消息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才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可我远在安西,要如何知道你的情况?
去找她,我听见自己说,对,去找她!
最后一次使劲,终于有了一种解脱感,我长叹一口气,失去了力气躺倒在床上,此时窗外正好有只黄莺飞过。
“安平,是个女儿。”张姨把孩子抱给我看,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眼睛是黑色的,但是眨巴的样子和阿羽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接过她抱在怀里,她好小,但好温暖,像涓涓细流填满了我心里的空缺,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崭新的小纽带,联结了相隔千里的我和阿羽。
我轻轻亲了她一下,对她说:“我们去找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