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简橙从天台下去后直接绕过高三的教学区，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然后独自离开了学校。

天色渐暗，简橙坐在双层露天巴士上，看着远处的落日缓缓沉入云层消匿不见，车子也开往城市的边际。

风吹起她颈侧的发丝，带着点即将入夜的凉意。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现在在简橙的心里都没有定论。一方面来说这只是个临时起意的试探，对于整个结果她也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把握。

另一方面，她自己不也是个“异类”吗？

想到这，简橙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正是两个这样奇怪的人，才会被命运指引着相互吸引。

所以对她而言，今天所做的一切，比起确定江林轩的身份，好像更多的只是想知道他的过往。

终于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简橙打开去看，却发现是叶嘉瑜发来的消息，连着给她发了三个问号，问她为什么这么突然。

而这条消息的上面是她自己同时发给了三个人的信息。

【晚上我要去S市一趟，可以顺路带点特产回来，要的记得说~】

即使是这样很无厘头，甚至称得上蹩脚的理由，简橙也相信足以引出知道内情的人。

简橙随便回了句后退出聊天框，就在她准备关掉手机的时候，另一个聊天框里终于跳出了新信息。

【你在哪】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简橙迟疑了片刻，定了定心神回：快到了

那边很快继续回复：为什么突然要去那？

同样的问题，简橙依旧重复了那套说辞，可发出去之后，心里却是完全不同于发给其他人的忐忑不安。

她有些紧张地盯着手机，那边却忽然沉寂下来没了动静，简橙又等了许久都没再弹出新消息来，像是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理由。

等车子真的开到S市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今晚八点到九点之间，S市新城区发生了特大火灾，简橙不知道具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站在江岸边的小道上，隔着条马路能大致看到大半个新城区。

现在正是吃完晚饭后不久的时候，周围都是散步、遛狗的人，简橙立在人群里，看起来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简橙看了看手表，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

“咦？那边是什么？”

“好像是·····”有人瞪大了眼睛，惊呼起来：“是不是火灾啊！那边好像着火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她也跟着往前走，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沉得发闷的爆炸声，像深水里炸开的鱼雷，简橙心里一跳，看过去发现那片天空被滚滚黑烟笼罩，下面是刺眼的火光。

简橙晃了晃神，直面这样的大灾难，呼吸有些困难地跟着人群开始往事故中心过去。

消防员赶到的很快，等简橙走过去的时候，已经远远拉开了警戒线，她站在警戒线外面，看见那边的楼房完全被猛烈的火势遮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有人伤亡吗？”人群里有人急切地问。

很快有知情的人回复了。

“应该没有，好像是片新房，就一家住了人。”

“是啊是啊，真是命大，好像那家刚好出去吃饭去了······”

简橙站在原地，听到没有人伤亡的时候心里才松了口气，她浑身卸了力气似的，盯着那片烧着楼房的火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看手机。

然而或许是火灾那边动静太大的缘故，简橙这才发现江林轩已经给她发过了信息，甚至打过电话。

她刚想打回去，又有一通来电打了进来。

看到是叶嘉瑜，简橙还是接了。

她还来不及说话，那边就急冲冲问：“你受伤没？我才看到新闻说那边有火灾，你还好吗！”

“没事，我······”

“你等我，我马上让我爸把直升机调出来！”

“你倒是听我说完啊，”简橙被周围看热闹的挤了下，转过身往圈外走，声音很是无奈，“哪用那么夸张，这里烧的是片新房，好像没人······”

简橙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顿在原地，手机里叶嘉瑜不放心的声音还在不停往外放，但她已经一句话都听不到了。

江林轩额发全都湿透了，像是跑了很久很久，此时喘着气抬眼看她，他脸色比往日白一些，长睫颤动，深沉如墨的目光紧紧锁住对面的人。

简橙眼皮跳了跳，随着他一言不发地走近，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短短几步路，简橙觉得时间都停滞了，所有的人的事物都远远淡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彼此面对面沉默无声，眼里都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最终还是江林轩先说了话。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喉咙里上涌着铁锈般的腥味，被他强压了下去。

“你在这。”

简橙视线下移，看到他手里紧攥着手机，力道失控到连骨节都像要冲破皮肉的束缚。

江林轩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一滴汗液因为他低头的动作流进颈窝，他扯了扯嘴角，抓着手机的力气放松了些。

他是。

简橙的脑子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她赌赢了。

他最终还是赶来了这，简橙瞳孔微微一震，当这个事实真的摆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极度的不可思议。

叶嘉瑜的电话终于挂了，简橙恍惚地关掉了手机。

她喉结滚了滚，几乎想逃避地开始装傻说一句“哇你怎么来了？好巧啊！”

······

对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嘴唇紧抿着，这样反而更像她昨天见到的那个“江林轩”，他明明一直是个喜怒不常外现于形的人，在自己印象里却已经在她面前失态了好几次。

两个人沉默地相对，简橙在跟他视线相交时，对另一件事也很清晰，那就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来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在火灾还没发生的时候就急着来找她？

为什么······明明不想告诉她，却还是在很可能暴露自己的时候来了？

简橙在等他的答案，他却仿佛并不打算立即解释。

“先回A城吧。”江林轩率先打破僵局，没有等简橙的回应地转过了身。

简橙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紧了紧，也抿唇跟着走了过去。

周边行人都在往这边不断涌来，只有她们俩逆着人群走，简橙跟在后面，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要不还是装傻？”简橙不喜欢这样僵持的氛围，她绞着手指在心里纠结着，只要她不主动挑破，江林轩也不会抓着不放的吧。

没有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已经走到了路边，江林轩坐上了副驾驶，简橙站在车边犹豫了一下才坐进了后排。

明明是她捅破了对方的秘密，为什么好像她更心虚呢？

简橙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偷看江林轩的表情，他眉头紧锁地阖着眼像在休息，呼吸却并不平稳。

司机像是感受到了这股难言的沉闷，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们闲聊开玩笑。

他找了自己很久吗？

简橙从后视镜看到他的上衣因为汗湿而紧贴着后颈，脸色也是到现在都还没缓回来。

如果是重生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垂着眼把头慢慢靠在了车窗上，从缝隙里去看前面江林轩的侧脸，心里空落落的。

车子很快停稳在了简家附近，江林轩在车子停下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简橙则是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司机没说话，非常有眼色地下了车。

今晚S市会有一场大火灾，江林轩是在下午简橙发来消息之后才想起的这件事。

不能去。

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不论是坚持让她留下，还是自己直接动身去找她，只要是发生在火灾之前，都会让对方起疑。

可是一切真的能完全像前世一样发展吗？

“去吧。”

那时的江林轩坐在课室，讲台上的老师看他倏地站起来，甚至有些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哪儿讲错了，这个学生的水平他是知道的，他有时还会拿着一些学术上的东西跟他探讨探讨。

周围的人也都把视线集中到了江林轩身上，老师谨慎地推推眼镜察看起自己刚刚写出来的分析过程，没想到江林轩直接跑出了教室。

江林轩在车上打电话，那边却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所有不好的猜想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一瞬间他甚至极度厌恶自己最开始的迟疑，下了车之后他奔着记忆里的发生地跑过去，人群中不论怎么找都没找到那个人。

就在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快要疯了的时候，简橙转过了身。

那一刻，只有两个想法同时在他脑海里并存。

她没事。

她看出来了。

江林轩的身体里极端地充斥着两种完全矛盾的情绪，所有负面情绪终于落于实地安心的同时，身体却蔓延着无底洞似的僵冷。

齐晟说得对，他是怪物。

可是明明这个世界是个更加庞大的怪物。

江林轩闭着眼坐在副驾上，近乎放弃地任由那些很久都没再出现过的浓黑的潮水没过自己头顶，他继续沉在深底里，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东西。

即使是睁开眼后，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像是麻木地审视着另一个自己。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听到自己问。

简橙被他这么直接地一问，反而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可总不能什么都不问，于是她问了一个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不是······”简橙喉口发苦，沉默了几许才艰难地问出口，“死过一次了？”

江林轩眸光微沉，像是没预料到她问出口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嘴角轻扯，语气随意到像是提起件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23岁那年，生病去世的。”

简橙的指甲猛地掐进了手心，双目有些失神地想，才23岁，仅仅比她大了一岁的年纪······

她重新抬起眼，与后视镜里注视着自己的人直直地相对。

“那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这里的人，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真正的现实，难怪知道的东西比自己更多也更细。

但他并不像自己那样关心“主角们”的纠纷，因此她始终想不通，江林轩要特地从一中转来南高，然后刻意与自己走近的目的。难道是因为原本的“简橙”吗？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江林轩来说好像要比上一个难回答得多，狭窄的空间内没有一个人出声，这样的氛围让简橙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林轩敛去眼底的神色，他缓缓开口道：

“因为兴趣。”

从最初遇见开始，一幕幕的画面开始在眼前回现。

“最开始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没有缘由地知道那是你。我好奇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于是后面的一段时间都在观察你。”

“一开始，我以为你也是重生的人。”

简橙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睁大了眼睛。

“可是你从前的同学也好，你自己的举动也好，却不停地提醒我，这貌似是个错误的推论。”

“在大厦那天，我才彻底确定了，你不知道洛倾寒会被绑架，也不知道······”自己会死。

简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突兀地笑出声，原来是这样，他竟然以为自己跟他一样都是重生的人，所以才会接近自己，才会帮助自己。

可是她根本不是重生的，她是穿书的。

这个蠢货。

简橙掐进手心的力道越来越重，她努力维持着自己平静的神色，关注点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所以我不是重生的，你就立刻退学走了。”

她自己说完都想拍掌了，真行，当天知道的第二天凌晨就消失了，丧失了兴趣所以连朋友都不稀罕做，多一分钟待在她身边都觉得浪费时间。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难道我做了什么又让你重燃兴趣了？”

简橙问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起来，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虽然对方误以为她是重生是个蠢货，可是傻呵呵地全心信任对方，动心了的自己更是大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