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村的村民纷纷散开，宋宝惠坐在靠墙的大长凳上，一边出口坐着张母，另一边出口坐着张父，张父对面，还坐着小河村的村长。
王湘兰去了卧室给二宝喂饭。
好歹，提着刀的老张在王湘兰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手里提的刀和厨房里没斩完的鸭，钻进厨房做饭去了。
张苗苗抓了几只大鸡腿在门外和小伙伴们分，嘴里嘀嘀咕咕：“小孩坏，也就坏一只鸡腿，大人坏，一桌子菜都浪费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这一刻，她突然就没有那么讨厌宋宝惠的儿子张耀晨了。
但她想到王家那三个捣乱的坏人是宋宝惠带来了，她又更讨厌宋宝惠了，狠狠地咬住大鸡腿，用力撕拉着，那狠意，好像在咬宋宝惠似的。
“你要就这么算了吗？”小胖一面满足地啃鸡腿，一面亮着眼睛问张苗苗，狗腿的样子，仿佛只要张苗苗说出计划，他就会马上照做。
“不能就这么算了！”张苗苗咔嚓一声咬碎鸡腿骨，却又苦恼地坐到了门槛上，“可是……奶奶会不高兴的……”
张母现在还生着气，不给她钱买炮仗玩呢……
屋里，宋宝惠坐不安稳：“表姨，那……要不我也先回去……”
张母不应声，手里拿着一条小孩破了洞的棉裤，戴着老花镜细细补着。
嘴角一抽，她转向张父：“姨伢，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下回再来……”
张父好像没听到她说话那样，一张嘴认真地与烟嘴交流着，“吧嗒吧嗒……”
宋宝惠的表情几乎裂开，拿眼神向村长求助。
“你别看我，看我也没用。”村长不客气地嘿嘿，“你要是去年帮了咱村里，我这回还有底气不要这张老脸了也帮你说几句话。”
但宋宝惠没帮。
其实帮是情义，不帮是本分，村长这些年走访了很多人家，帮也好，不帮也好，他都能接受，但宋宝惠……
宋宝惠不想帮，却要做出一副要帮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到小河村来耀武扬威，欺负老张一家，还想讹钱，这就过分了。
宋宝惠气得直瞪眼，心里愤然：“不帮你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当然，现在的宋宝惠可不敢明着说出这样的话，只敢在心里蛐蛐。
“别瞪眼，瞪眼也没用。”张母拿针在头发里划拉几下，仿佛侧边长了眼般道，“你就坐这里，等吃完饭之后再说。”
“表姨……我真的还有事……”宋宝惠按在桌上的胳膊都在颤抖。
她怕了，她看老张对王家人的那样子，打心眼里感觉到了恐惧。
“天大地大，再大的事也没老百姓吃饭的事大。”张母把针狠狠戳进衣料里，转脸凶巴巴地瞪着宋宝惠，“坐着！准备吃饭！”
正在这时候，老张和王湘兰先后端着菜和饭出来了。
张母看向王湘兰时，神色柔和了不少。
“二宝睡了？”张母问着。
“嗯嗯。吃饱就睡了。”王湘兰脸颊上浮着胭红，看着气血十足。
任谁看到现在的她，都想不到她在几年前只有不到七十斤……
张母看着她心疼，赶紧收了针线，半起身给她盛了碗鸡汤：“你受苦了，快多吃点补补。”
王家几人的嚣张跋扈，没有让王湘兰觉得难过，但眼下，张母的这一句话，让王湘兰忍不住偏过脸去捂了口鼻。
一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跟老张回家时那样。
张母心疼地拉住她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我去杀只鸡给你补补。”
很朴实很简单的话，但她在那个生她养她的家里，从来没听到过。
“妈，你让她自己来。又不是客人。”老张打趣着，“我觉得你怕不是我亲妈，是我岳母娘。”
“混小子！”张母瞪他一眼，笑着给他夹了个鸡爪子，“抓钱爪是你的。”
第二个，她也夹给老张了：“这一个也给你！可别说我偏心。你们俩，我是一样的疼。不过，儿子要糙点养，闺女要娇养一点。”
“行行行！”老张夹着鸡腿，调皮地感慨，“儿子就是赚钱的苦力，就适合吃这种骨头多肉少的苦……”
“不吃给我！”张父把碗往老张面前一递，满脸都写着眼馋。
这可是他顶顶爱的东西！炖软烂入味了，下酒是一绝。
“这是我妈对我这个儿子为数不多的母爱，我不能辜负了！”老张这么说着，侧了身子，大口咬住鸡爪。
“混小子！”含笑瞋他一眼，张母这才给村长、宋宝惠和张父各夹了菜。
她恼宋宝惠，但人家是客，该有的礼貌，她会做到位。
这一顿饭，除了宋宝惠之外，都吃舒坦了。
饭后，王湘兰收拾碗筷，老张放下筷子，神色也变冷了：“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冷冷的目光落到宋宝惠身上，宋宝惠觉得膝盖都软了。
“我……我不知道弟妹和娘家……”她的话才说了个开头，被张母打断，“呸！那算什么娘家？幸亏湘兰没在那样的家里长歪！”
老张瞥着宋宝惠：“继续说。”
像审犯人一般的语气。
张苗苗和几个小萝卜头趴在窗边听着。
宋宝惠尴尬地看看屋里几个人。
事到如今，她豁出去了：“我就是想请大明去帮我个忙……”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要怎么劝服老张去帮她，但她知道，去年的事已经成了老张心里的一根刺，再加上年关的时候两个孩子又闹了不愉快……
前几天她来拜年，又惹出了事……
加去和她妈妈聊起这些，感慨着：“王湘兰是真的命好，表姨一家这么对她，娘家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嫉妒得牙都酸了！
要是她有这么好的婆家，她就只需要到处耀武扬威就够了！
宋母倒是经她这么提醒，想起来：“听说王湘兰在娘家里出了名的乖，特别听话。这些年，倒是没听说她和娘家有什么来往。过几天他们家二宝的百日宴，好像也没请王湘兰的娘家人……”
“这么说！只要请王湘兰娘家人出马，让王湘兰帮忙说话，张大明他们对王湘兰那么好，一定会同意来帮我的！”宋宝惠笃定了，就去找。
“就是这么回事……”宋宝惠哼哼着，把原委说了出来，小心地瞧着老张等人的神色。
她寻思着：问吧问吧。只要你问我要帮什么忙，我就能说出来。那可是你让我说的！
但……
老张只是冷笑了一下：“说吧，你提了什么条件？”
当初他领了证就走了，后面的事情是他父母处理的，但他后来听说了过程，估摸着王家人被吓住了，当真签了字据，拿了钱和王湘兰断了亲。
这些年一直没有来往，就说明王家人心里是怕的。
没有什么能诱惑起他们的好处，他们是不可能来的。
宋宝惠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色彩变换，甚是精彩。
“我……”她犹豫着。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下文，老张笑了一声：“妈，辛苦你去给表姨打个电话，宝惠姐这几天就不回去了。”
“这……”张母犹豫了一下，“你想好了？”
听着这话不对，宋宝惠紧张地问：“想好什么？我不回去要去哪？”
老张笑了一声。
村长问他：“大明啊，这件事，可大可小。你是准备村里解决还是村外解决？”
“村里怎么解决？”老张笑着问村长，“她又不是我们村的。给她机会说她还不坦白从宽，那就让她去派出所里说。”
“不不不！不要送我去派出所！”宋宝惠吓得站起来，但双腿发软，又马上滑落下去，没坐稳，精瘦的身躯卡进了桌子和大柜凳之间，“大明，我们是亲戚啊……”
“去年，你逼着我老婆孩子给你下跪。”老张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一口，把剩下的烟连盒子递给村长，“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没你这个亲戚了。”
烟雾从他嘴里吐出，随着他说着话，慢慢升腾，把他带了几分冷漠的神色盖住。
“不……大明，我给你跪下……”宋宝惠脸色惨白，把头重重地磕在桌角，“姨，我妈以前和你很好的，你家大明生病，差点没了，是我妈教的方子治好的！”
那是老张很小时候的事了。
天天在外面的玩的小老张突然就不出门了，腰上起了一圈泡泡。
乡里的赤脚医生说是蛇缠腰，很厉害，还没什么好法子，用了药迟迟不好。
是宋宝惠的妈妈听到消息，采了一些草药过来，说是这个能治。
眼看小老张要不行了，张父张母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治好了！
因为这样，张母对宋宝惠一向不错，哪怕出了去年那样的事，她也没想真的断了两家的来往。
“大明……”张母长长地叹一口气，“大过年的，又是二宝百日，再给她个坦白的机会吧。”
老张坐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还不快说？”张母推了宋宝惠一下，提醒她。
“啊……我就和他们说，王湘兰生了儿子，儿子还没起名字呢。”宋宝惠打着颤，“还说，他们再怎么说，也是王湘兰的亲伢娘，亲弟弟……”
听到这里，老张挑明了问：“你答应给他们多少钱？”
“两……两……”看着老张左眼里瘆人的冷冰，宋宝惠又狠狠地打了个颤，“五……不不不，六万。我说事成之后，只要让你答应帮我的忙，我就给他们六万块。”
“呵……”村长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得悲凉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