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回来了？！”细红垂着眼打着哈欠拉开闸门，闻到香味，看到了正在张记摊位里忙碌的老张，顺口就问了一句。

老张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继续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

放着推到一半的闸门不管，细红走到张记摊位上，用力闻了一大口香气：“香是真香！”

“吃早饭了么？”老张随口一个问题，把细红给问愣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玩笑般回答：“怎么？没吃你请我吃啊？”

“凉拌面，麻辣烫，你挑一样？”掀起眼皮，老张看向她，“或者，一样来一点？”

“你搞什么？！真请我吃啊？”细红不自在起来，“要不我还是给钱吧。多少钱一份？”

“不用。”老张回答得斩钉截铁，语气霸道，让人不好拒绝。

可细红更加心虚起来：“不行不行，我也没做什么，你家小妹坨已经谢过我了，再免费拿你家的东西吃不像样……”

老张拌面的动作一顿，幽深的目光多打量了她几眼。

他只是觉得，自家闺女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一晚上没事，肯定少不了邻里街坊的帮助，看细红自己凑上来了，也给她一份，算是缓解一下邻里关系，倒没想到，意外得知了这么个消息。

“食材是昨晚的，我检查过了，是新鲜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点去尝个味儿。”老张都这么说了，细红再不拿，反倒不好了。

敏锐地察觉到对面时不时投来的视线，老张依旧只管拌着手里的麻辣烫和凉面，心下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地问问张苗苗，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在盘算着这事儿呢，面前忽地被丢了一只沉甸甸的打包袋。

他不解地抬头。

细红心虚地快速眨眼：“你媳妇生病，口里可能没味，吃点这个调调味。也给你闺女尝个味儿。我这也是昨晚上没卖完的。不收就是嫌弃啊……”

说完，她飞快地跑回自己档口，像是生怕自己晚一秒钟逃离现场就会被退货一般。

老张一眼看到了她那边打开的新货的袋子，还有干干净净的玻璃柜里的干干净净的盘子。

做了这么久对门，他天天看到她把货都卖光了才收摊。

如果实在太晚，又有没卖完的，她会打包带走，把盘子和摊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不沾一灰尘与油。

说是昨晚上没卖完的？他一点不信。

把嘴角往上拉了拉，老张拌好最后一份拌面，把东西都装上摩托，驶了出去。

年轻的医生也做了一晚上手术，带着消毒剂的气味从手术室回到科室，一眼看到了摆了医生满环形桌的麻辣烫和凉拌面。

这熟悉的香味，立刻提醒他从昨晚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什么喜事要摆这么大阵仗？”年轻的医生问着，心下纳闷。

那卖麻辣烫的老板昨晚不是和他一起来医院了吗？

这谁家的麻辣烫竟做出一个味道。

“冯医生，你不知道吗？”和他一起上夜班的护士吃得正欢，抽空接他的话，“这是人家为了感谢你送来的呀！”

“感谢我？！”冯七宝指着自己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冯医生！是我！”老张提着几袋凉拌面进来，咧嘴笑着，“昨天幸好碰到你，我老婆孩子才没事。我也没别的东西，就有点麻辣烫和拌面，就都给你们送来。楼下妇产科也送了。就是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

明白了！

冯七宝长长地“嗷”了一声：“恭喜恭喜！这是大好事！这喜气，我得蹭！我和你说……”

拿了一碗凉面，他深吸一口香气，喟叹着：“我们科室这些人，可爱吃你家的东西了，特别是龙虾！”

“今晚会有龙虾！”老张趁机给自己打个广告，“龙虾我送不起这么多，但只要是你们科室的，过来和我说一声，我能多给几只虾！”

一科室的人都被他的话给逗乐了。

冯七宝一面吃一面问了他媳妇的情况，得知无事，吃得更开心了：“你留个菜单到这里，回头他们那些鬼头想吃了，就会给你打电话。既然你做外卖，也省得我每天给他们带了。”

老张的笑容尬住了：“我还没买手机。”

“做生意不配个手机？”冯七宝也尬住了。

他看老张把东西送上门，还以为他平时也做外送呢！

“刚准备买呢，媳妇进一趟医院，多一个孩子还要钱……”他声音小了下去，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又淡了些。

他记得，一个手机要好几千……

“配手机又不要好多钱。”冯七宝看他为了台手机为难的样子，有些不能理解，“几十块钱一个月，不至于出不起吧？”

“出得起！那当然出得起！”老张脱口而出。

他这一天，要做几千上万的营生，怎么可能一个月出不了几十块？

要是配了手机，一个月电话费也是要好几十的！

“可是，哪有几十块钱一个月的手机买？”老张反复疑惑不定。

“当然有啊。三大户搞了合约机，免费给手机，办新卡，一个月套餐话费几十块。”吃得心满意足的夜班护士一面擦嘴一面道，“就是要求至少要用两年。只要用满了两年，手机就是你的。”

“啊……”老张听呆了。

乡里还没有家家户户装电话，城里已经免费送手机了……

可他怎么就……还是不信呢？

听他半晌没说什么，冯七宝偏眼一瞧，笑了：“行了。你别忙着走，等我查完房下班，我带你去办个手机。”

直到真的把手机拿在手里，真的和冯七宝互加了联系方式，老张踩着仿佛在飘的步子回到家，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直到……张苗苗哇地一声，扯开嗓子哭起来。

所有的欢喜，所有的怀疑，都如同被这尖锐的声音扎破的气球，吐着小尾巴飞了老远。

“怎么了怎么了？”他猛地坐直，冲进房间，看王湘兰茫然地撑着胳膊准备坐起来……

“你妈没事，你哭什么？”他不解地问张苗苗。

王湘兰也纳闷了，问老张：“苗苗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洗干净了的张苗苗一面仰天哭着一面挪到王湘兰身边：“我不回乡里……不回去……”

与媳妇对视一眼，老张坐到床边，好笑地问闺女：“你怎么知道我要送你回乡里？”

收紧嘴定定地看老张片刻，张苗苗再次咧大嘴，又要哭了！

“好好说！”老张语气一沉，张苗苗才要扬起来的哭声就像被切断一般。

她委屈地看着老张和王湘兰：“我……我……我……”

憋了气，她连吸几口气，尝试了半天，才说出了个“我”字。

“你什么？”老张哂道，“考个位数成绩，把你妈气病了，我们都没骂你，你自己哭得像被我们揍了一样。”

张苗苗呆愣愣地看着老张，又看看王湘兰。

小小的脑袋瓜不能同时消化那么多事，只知道……好像……自己真的捅了天大的麻烦，没有人会帮她了……

她睁大着眼，伤心的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滚。

满是伤口的手掌擦去张苗苗脸上的泪，老张叹惜：“你可惜你是个闺女，老子舍不得，要是个伢仔，老子现在肯定拿他操练得满地找牙！”

粗砺的大掌磨得小妹子的面颊上出现一道道红色。

老张纳罕：“怎么嫩得和个豆腐一样，摸都不能摸了？”

他记得，闺女的脸，以前没这么嫩吧？

“是你手上伤口多。”王湘兰抓起老张的手，瞪一眼自家闺女，对老张说，“你为了她天天那么辛苦，昨天到现在还没阖眼。她只知道不回乡里，不知道心疼你让你好好睡会儿……”

老张的手，多是被虾兵们伤到的，不少伤口周围的皮肤外翻变硬，已经愈合得像冬日里龟裂那样。

张苗苗看着那双手，眼泪滴得更汹了。

泪水滴到老张掌心，老张最后的一点脾气都被浇没了，还不能像以前一样给闺女擦眼泪，一点脾气都没了。

“现在怎么变哭包子了？”无奈，他向媳妇求助。

看一眼隔着窗帘的天色，王湘兰问：“几点了？你今天还出摊不？”

“那肯定要出。”拿出手机看时间，老张顿时警觉了，“不得了，九点多了，我十二点多要起，抓紧时间去睡三个小时。”

见他几乎是沾着枕头就打起了小呼噜，王湘兰朝闺女打了个手势，带着闺女到了客厅。

“你哭什么？”她声音软软的，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