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的粉店,取餐的窗口上贴着“无限续粉”四个大字,五六个桌椅坐得满满当当。
“我进城第一天,没几家做生意的,就是在这家店吃了顿热乎的。”老张坐着等餐,眉飞色舞地问王湘兰,“你猜,他给我下了几两粉?”
王湘兰对这个没概念,摇了摇头。
正好,旁边有人端了刚好的粉过来,老张抬了抬下巴,示意王湘兰看:“就这个,一般妹子吃,二两。”
他又示意她看另一碗:“那个,伢仔吃,多一些,也就三两。”
见王湘兰似乎明白了般点头,他激动地比了个六,流露出从未在自家媳妇面前流露过的孩子气:“六两啊!”
媳妇瞪大的双眼让他感觉找到了懂他痛的知音,他摇头:“光这样,老板还觉得不够,准备给我加到一斤……”
“那你肯定吃饱了。”王湘兰笑弯了眼。
老张呼吸顿住,忽就觉得,后面的话没必要再说了。
他觉得委屈,觉得自己被当猪在喂了……
可到他这媳妇,关注点只有一个:我老公吃饱了!没饿肚子诶!是好事!!
粉店老板亲自把粉端了过来,不知他们之前说了什么,只听到最后王湘兰说的那句,立刻接话保证:“来了我家的店,管饱!”
他也认出了老张,但正是早餐忙时,匆匆打了个招呼,又钻进了厨房。
“城里……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咬着圆圆的粉,王湘兰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老张秒懂:“宋宝惠是从咱乡里出来的,又不是城里的。你没听昨晚上那大夫说吗,咱乡里的东西,拿城里来卖更值钱。”
“那我们回去运菜来卖?!”王湘兰眼冒钱光。
家里除了钱,啥也不缺啊。
养了鸡,养了牛,养了猪,有田,也有地,菜地里的菜都吃不完,时不时还要趁赶集的时候拿去卖。
对了!
家里还有塘!
草鱼是养在田里的,塘里养了别的鱼,还可以养虾!
“那么一点,运来的路费都比菜钱贵。也不够用啊。”大口唆着粉,老张吞下一口,问媳妇,“你知道昨天我们卖了多少凉面,卖了多少斤菜吗?”
王湘兰从没接触过这些,当然不知道。
但她满脸都写着:“好奇,想知道!”
看了看四周,老张放低了声音,耐心地回答:“菜就不说了,凉面卖了十斤,鱼卖了六十斤……妈提过来的几十斤龙虾还不够送的,我就打一个人吃二十只,昨天问了龙虾的人全算下来,那就要准备昨天的二十倍。”
王湘兰呆愣住,心里震惊到大吼:二十倍?!二十斤的二十倍,四百斤?!
那可不敢叫老人家从乡里运过来了,光这个,老人家运不用,请人运的话,一趟都不够油钱工钱了。
回家的路上,他们手拉着手,依旧经过七街。
早晨的七街,入睡不久,各家摊子都关着门,除了匆忙上班的路人,也就还剩下穿黄衣服的环卫人在给七街梳洗。
一晚上的热闹和铅华,被洗得干干净净。
经过自家摊位,他们看到张母正焦急地迎面赶来,赶紧迈大步子过去。
看到他们,张母停下脚步。
上下打量他们一番,确定他们身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她赶紧拍出胸口提着的那口气:“谢天谢地!幸好你们没事!你们还没回来,我还以为昨晚真的打起来了,怪我,不该多管闲事的……”
想到这晚上的坐立难安,想要来瞧瞧又不能留孙女一个人在家,张母情绪溃堤,声音里都带了少许哭腔。
老张小时候就块头大,脾气和块状一样大,和小伙伴们胡闹起来,经常打进泥里。
那会儿,老张最多就是衣服脏了,身上破点皮,不会有大伤,但张母也会心疼难过,更何况,现在这儿子,少了只眼……
“没有的事。你是好心,做的也是好事。”赶紧扶住张母,老张随口就道,“四点要收摊的时候,来了客人,一直到这会儿才收摊。”
说完,他没忘了向王湘兰挤挤眼。
王湘兰也配合着扶住张母另一侧:“那几个也都是好人,还说要安装监控,帮细红姐姐抓贼呢。”
听老实媳妇都这么说,张母这才暂且放心,但又心疼起儿子儿媳:“苗苗说你们早上不在家吃,我都没做你们的。我去给你们买几个包子……”
“不用不用。我们吃过了。”王湘兰赶紧拦她。
老张也说:“吃好不如睡饱,妈,今天你自己逛着,我们先回去补觉了。”
犟不过一向自己有主意的儿子,张母只能张罗着午饭和接送孙女的事情。
“城里和咱们乡下不一样,上学还要人接送,在村里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走得好好的?”张母拉着张苗苗,念念叼叼。
张苗苗甩着张母的手,附和着:“对啊,我也觉得我自己上学放学就可以了!这么近!这样,妈妈就不用给我做饭又挂念爸爸那边。但是老师不让呀。上学放学,一定要家长接送才可以。可能,这就是城里人和咱们乡里不一样吧?”
“晓不晓得为什么这样子?”张母很好奇。
“我才不晓得哩。我也不去问,问了人家就晓得我是乡里别,要瞧不起我的!”挣脱张母,张苗苗调皮地朝张母吐吐舌头,脚步飞快地跑向自家班主任,礼貌地打了招呼,有模有样地走进去。
张母看得直纳罕:“这才来几个月啊?就大变了个样……有点像个城里人了。”
有张母在的日子,老张睡醒就能吃到妈妈的味道,吃饭比平时都要香些。
王湘兰瞧着,大着胆子提议:“妈,要不,你就住久点吧?有你接送苗苗,我就可以去摊子里干活。”
嘴里的饭还没完全咽下去呢,老张就点头附和:“嗯嗯!”
匆忙把饭咽下去,他厚着脸皮滑头地卖惨:“以前只做麻辣烫,还好点,现在要加卖小龙虾,肯定忙不过来,要人帮忙的,请人又开不出工钱……”
“开不出一个人的工钱啊……”听到这话,张母脸上的表情就不太好了,“那你们这忙忙碌碌一个月,挣不出几百块?”
“几百块哪里请得到人哦?”老张失笑,“城里请人,起码要给人几千一个月。不然人家怎么活?”
见张母对现在城里的物价没概念,他耐心解释:“我那么点大一个摊子,三千块一个月。我们住的这套房子,一千多一个月,还不算水电费,米啊菜啊都要买……”
光听到这两样,张母就如遭重击:“这就四五千没了啊……”
深吸一口气,她慢慢转着眼,看向正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我们在乡里,一年都用不了这么多钱!”
在乡下,有田有地还有塘,春天去山里摘顿野菜,也是一顿,但在城里,野菜可比寻常的蔬菜还要贵!
生活成本,可不就高了吗?
请个人都要花几千块,那这几千块,还不如她自己来赚呢!
她的脸上,写满了心动,可她还是摇头:“这回不成。我和你们爸说了待几天就回去,最迟,明早就要走。”
“到超市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了。”老张不以为意,“一个大男人,什么不会自己做?”
张母笑了,还是摇头:“我还得去给村长回话。听说我要来省城,他一天往我们家跑三回。要是不回去,他怕是要睡不着了。”
目光一缩,老张的笑容,淡了,筷子,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