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桌椅的板车到了，老杨看着搬工卸车，对老张道：“来了才知道你这桌椅都没有，临时买新的来不及，我家早些年做摊子，还有些桌凳，刚买回来就不做了，正好给你拿来用。你要是不嫌弃这是旧的……”

“不嫌弃！怎么可能嫌弃！”老张忙不迭地道。

哪怕是旧的，只要能用，摆在这里，都能让客人有个坐的地方，更何况，这几套桌凳……

复合木折叠桌，扎实又方便，收摊的时候能折起来收进那三平米的空间里。

红色的塑料方凳，更不用说了，十几张叠起来，也只占一个凳子的位置。

天色黑下去，各个商家闪亮的灯牌将七街的街道照得红绿红绿的，人多了起来。

老张的小摊就在这条街的拐角处，新挂的招牌没有一个坏灯，叫人一眼瞧见，马上也就有了客人。

“老板，麻辣烫怎么卖？”乍然听到这一声问话，老张紧张地答应着，“素的五毛一串，荤的一块。想吃什么？你拿，我给你煮。”

还没买食篮，他递上裹上了透明兼袋的碗，悄悄打量着客人，是个清秀的女士，穿着小西装，一看就是白领，不是菜市场的人。

确定是野生的新客，老张心里更高兴了。

同时，他也有些忐忑。第一次做生意，第一次面对自己寻来的客人……

“那里的是什么？”

看女士指着油锅问，老张赶紧回答：“那是剃下来的草鱼骨，我给炸了。”

“好吃吗？”女生对香香脆脆的东西毫无抵抗力，眼睛里都放出了想尝试又担心的光芒。

“你想吃，就给你装点回去尝尝。不收钱。”老张小心地看着客人的神色。

“啊，这么好啊！谢谢了。”许是太专注于食物，女士没抬眼，笑着挑了十几串，有荤有素。

“先坐着等一下，做好了给你拿过去……”说话间，老张抬眼去看老杨，才发现，那位处处提点自己的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拂衣去。

“麻辣烫怎么卖啊？”不等他多想，第二个客人也来了。

菜市场收档后，老李和菜市场的伙伴们也都来了，提来了一批菜。

“馋坏我了！”老李一来就大嗓门地喊，“狐狸买那么点过去，给我们闻个味儿就没了。这么香的东西，我们这大老爷们都想来几口，结果还不够小孩子分的。”

不论是小孩的东西，还是女人的东西，老李都不好意思开口去抢。

经他这一嗓门，老张麻辣烫的小摊前，围的人更多了。

“小张，这些人菜就算我们给你的开业礼，不收钱，但是要快点给我们上。饿了！”老李护食的馋样，惹得一起来伙伴们哈哈大笑。

原本还在犹豫着吃什么的人，对这闪亮亮的新摊位来了兴致。

等食材全部卖完，老张掏出怀表看，刚过晚上十二点。

回去接老婆孩子的时候，张父乐滋滋地把这个一看就有不少年头的表递他手里：“外头不比家里，做生意要看时间，你拿着用。”

老张看懵了：“我之前出去的那些年，你怎么不给我块表用？”

他快三十岁了，才知道他家老头还有这样的宝贝！

仿佛现在的他才是他家老头亲生的？

回答他的，依旧是张父高扬起的烟杆。

“哟！这么快就卖完了？”隔壁摊位的摊主给客人送上两瓶啤酒，一回头，看他在站着发愣呢。

隔壁做的是烧烤，还有炒粉炒饭炒面，因此摊主混了个混名，烧烤佬。

这会儿，外面的位置都坐满了，不知情的客人还坐到了老张摊前的位置上。

“嗯。”收起怀表，老张瞧了一眼，“我先收摊，位置你用，回头你收着放你那就行。”

烧烤佬松一口气，笑了：“那可太谢谢你了！”

这会儿，客人才坐下吃着呢，要是让挪位置，实在难以开口。

再说，他摊位上位置都满了，想挪也没得挪。

“客气什么呢？街坊邻居的，往后还得靠你提点。”老张的目光扫过闪亮亮的七街，人气正好，可以说，是他开业后最热闹的时候。

烧烤佬忙着上了几盘烧烤，抽空又来找他搭话：“这是个夜生活城市，你现在收摊了，夜生活才刚开始哩。”

对面那家摊主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但眼里的不满被老张敏锐地捕捉到了。

抿住唇，老张的目光在对面的摊位上停留了一会儿，移向七街闪亮的各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一天试卖，不敢买太多食材，结果，卖鱼老李他们过来时又给他提了许多食材来，才卖到十二点就没了，明天，或许可以多拿点食材。

若有所思地打开家门，看到客厅里还亮着灯，他愣在门口。

王湘兰趴在桌上睡着，不知睡了多久了，一条胳膊枕着头，另一条胳膊伸向桌上被盖住的碗，手掌托着碗底，分明还在探着温度。

极力放轻动作，老张关门的声音还是惊动了王湘兰。

茫然地看看四周，在看到老张的时候，她慌乱中带着怯懦的眼神才安定下来。

“回来了啊，饿了吧？我……”摸着掌心的温度，她的话顿住，“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你歇歇，马上就好。”

说话时，她已经站起来，火急火燎地端了菜盘子往厨房去。

“诶！”老张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困惑又不安地看一眼老张，王湘兰还是先进了厨房。

还是正月里的天，客厅宽敞，本该透着冷意，可窗子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竟然让人感觉到了暖意。

厨房里翻动着菜铲的声音响起，老张看着桌上成小堆的白菜碎愣神。

“怎么了？”菜碗被一个个端出来，还有一大碗米饭，王湘兰看他干愣着样子，更加不安了，下意识去抓白菜碎片堆里还没被撕得太碎的部分。

“要不，先吃饭？”试探着，她又问道。

“诶。”老张又应了一声，大口扒饭。

回家这几年，一直是他在做饭，不是说他有多疼媳妇，而是他的手艺，是王湘兰没法比的，家里人都爱吃他做的，他也乐意为家里人做饭。

但今天，他觉得媳妇的手艺竟然比他的还要好了，家常的腊肉炒得格外香。

“饿坏了吧？我去给你倒杯茶，你慢点吃。”被他饿狼刨食的样子给吓住了，王湘兰赶紧站起来往厨房去。

等她出来，看他饭碗已经空了，菜也去了大半，她顿时红了眼。

“正好渴了，快给我。”接过和脸差不多大的茶缸，老张咕咚咕咚大口灌下，这才发出舒坦的喟叹声，“真好吃！”

王湘兰的脸也红了：“睁着眼睛硬夸，我就只会炒熟……我再给你添一碗去。”

“不用了，你过来。”把媳妇拉到旁边位置坐下，他认真问道，“谁欺负你了？”

他白天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会儿才顾得上问。

“没……没谁欺负我……”提到过个，王湘兰眼睛里还没褪下去的红色，更浓了，“咱们欠了很多钱吗？”

老张愣了，双眼微眯，警惕起来：“怎么了？”

仿佛没觉察到他神色的变化，王湘兰垂着头，下意识地揪着被捞进手里的白菜片：“他们……不是说要找你说事儿？”

没等到老张的回答，她揪白菜叶速度更快了。

揪完最后一点，她抬起头，像是豁出去般：“他们说是来找你算账的？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老张越是不回答，她越是担心，抓着他胳膊上的衣袖去扯，想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就这？哈哈……”老张失笑，“我这大块头，谁能把我怎么样？我不吓着别人就不错了。”

听他这么说，王湘兰总算放心了些，但也没全放，咕咕哝哝着：“我看那叫杨哥的，块头也不小，说要找你算账的就是他。”

“我要是真欠了他钱，他要找我算账，你怎么办呢？”饱暖后生了闲心，老张打趣道。

王湘兰哽住，半晌，才怯生生地开口：“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活？我也……”

意外的问题，不意外的答案。

“不用了不用了。”老张赶紧打住她的话头，“我没欠他钱，只是欠了人情，咱们能在这做生意，能把苗苗接来城里上学，多亏了他们……”

让王湘兰出去干活？笑话！他媳妇这么胆小好欺，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要出了什么事，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真要想找事情做，高低得先把胆子练起来。

当下把他和老杨、赵工的情义说了一遍，这才把媳妇安抚好。

闹了个大红脸，王湘兰端着碗躲进了厨房。

听着厨房里刷碗的水声，老张点了根烟塞嘴里，眯着眼拿出兜里的钱数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烟没抽，但等王湘兰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燃了一大半，长长的烟灰，与未燃完的烟，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赚了吗？”王湘兰好奇地瞅着那一把钱，顺手，把桌上雪花样的白菜碎片也给扫了。

“没赚。”老张话一出口，叼着的烟头上下一斗，烟灰碎开，落到了桌上。

王湘兰的动作顿住，抬头看他：“那……那怎么办？”

夹开烟头，老张吐出一口长气：“刨去菜钱，没赚也没亏，就得了个房租钱。明天我多买点菜，再看。”

他不敢把话说太满，但也不能让媳妇担心，划拉几下，点了两张最大的，十元钞，递给王湘兰：“家里还缺什么，要买什么，你去买。天冷，去买个小太阳。”

看王湘兰要拒绝的样子，他笑了笑：“不买，晚上就别等我了。”